「爸爸,我要結婚……」我坐在餐桌旁邊,垂著眼皮嚅嗫著說。爸爸媽媽下
班回家的時候我就想說這件事的,可是父母同時在眼前給我的壓力太大了,鼓了
半天勇氣沒敢開口,等到媽媽吃完飯起身收拾東西後,才試著從比較好說話的爸
爸這裏探探口風。
「嗯,好……好……」爸爸看著電視屏幕裏的足球比賽,呷了一口啤酒,心
不在焉地回答。
「嗯?什麽?」爸爸夾了一口菜,正要送到嘴邊,似乎才明白過來我在說什
麽,不由得停住手,轉過頭看著我,「你剛才說……你再說一遍?」
剛放下一點點的心又懸了起來,看來蒙混過關是不可能了,只好硬著頭皮繼
續說:「我……我想結婚……」說話的時候,眼神散亂,不敢看爸爸的臉。
「和誰?」
「就是……就是那個賴子強啦。」明知故問嘛,我和誰談戀愛,爸爸你不知
道嗎?
「啊?這……這不太好吧,這怎麽能行,這不行吧?」輪到爸爸語無倫次了。
爸爸總是這樣,家裏的事要媽媽拿主意,媽媽沒說話,爸爸就是有想法也不敢拍
板。
「爲什麽不行啊?」我不敢硬杠,只敢用軟軟的語氣反問。
「爲,爲什麽?當然是……呃……喂!靜嫻,你過來一下!」一旦卡殼,搬
媽媽來當救兵就是爸爸屢試不爽的終極大法。
「什麽事啊,我正忙著呢!」媽媽從廚房探出頭,身上套著圍裙。
「你快過來,要緊!」爸爸向媽媽急招著手。
「非要現在說?」媽媽在圍裙上擦擦手,一臉不悅地走過來。
「剛才,妙妙說,她,她要結婚……你看……」
「不行!絕對不行!和賴子強那個小混混結婚,你想都不要想!」媽媽瞬間
打開了咆哮模式。媽媽就是媽媽,說話斬荊截鐵,完全沒有置喙的余地,也不問
我男朋友是誰就直接開片。
媽媽是家裏說一不二的權威,從我開始記事的時候家裏就是這個格局,連爸
爸都讓著她,我更不敢忤逆她了。要不是今天講的是我的終身大事,我肯定會和
往常一樣偃旗息鼓,隱忍下去了。實在不甘心,又不敢直接面對媽媽,我只好低
著頭嘀咕:「可是,我……喜歡他的呀……」說完還是低著頭,其實不用擡頭看
也能猜出來,媽媽的臉肯定氣得發紫。
媽媽冷笑著嘲諷道:「哼哼哼,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麽是喜歡?!你說說看,
我們醫院那麽多年輕的男大夫,哪個不是有學歷有水平,你看上哪個了?還有你
爸爸單位這兩年進來的大學生,介紹給你,你搭理過誰?有才有貌的你不要,偏
偏搭上了那個姓賴的小子!」
什麽什麽嘛,談戀愛又不是選三好學生評勞動模範,才啊貌的又有什麽關係
嘛,人家就是喜歡強強哥哥嘛!這種小九九,我只能在心裏默念,絕對不敢說出
來當面頂撞媽媽。
媽媽根本不顧我的感受,越說越難聽:「那個姓賴的,真是人如其名啊,就
是個賴皮,小流氓!我第一眼看見他就知道不是個好東西,油頭粉面,賊頭賊腦
的……」
太過分了,不能忍了!罵這麽難聽,怎麽可以!換誰都忍不了!雖說我是家
裏的乖乖女,但是事關老公的名譽(雖然我們還沒有結婚,但是我已經自認是強
強哥的老婆了),必須出頭了!
「他不是賴皮!也不是流氓!」聲音大到連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即就看到媽
媽的表情變得驚詫,很快又轉回憤怒,而且比剛才更爲憤怒。我心裏咯噔一下:
這下闖禍了,長這麽大還從來沒像剛才那麽大聲頂過嘴。這麽想著,氣勢掉了一
大半,聲音也小了:「媽媽不能以貌取人嘛。我覺得他挺好的……」
「嚯!老賀,你看!這丫頭跟著小流氓學會頂嘴了,就這還覺得『挺好』呢!」
媽媽指著我沖爸爸嚷了兩句,又扭頭對著我說,「我哪裏以貌取人了?你媽在醫
院工作二十多年,什麽人沒見過,是好是壞我能看不出來嗎?你看看小流氓那雙
老鼠眼,整天滴溜滴溜亂轉,就沒見停過,那就是想壞主意出壞水害人呢!你媽
在眼科,知道嗎,眼睛是心靈的窗口。眼神不定的一準兒不是好人!」
還是蠻不講理嘛,強強哥哥眼睛是小了點,可那也不是老鼠眼啊。眼睛轉來
轉去,說明強強哥哥勤於思考,天天從早到晚都在想問題,憑什麽就一定是琢磨
害人?不過,這些想法只能在心裏想想,絕對不敢說出來。媽媽在家一言九鼎,
絕不允許質疑。剛才我頂了一句嘴,已經是難得小宇宙爆發一回,就秒被鎮壓,
現在沒了氣勢,更沒得說出口了。
怎麽辦呀,就這麽認了嗎?不能和心愛的男人結婚,觸手可及的幸福就這麽
瞬間崩解了嗎?絕望了嗎?不甘心呀!誰幫幫我啊?這麽想著,眼淚開始在眼眶
裏打轉,嘴唇也開始哆嗦,我要崩潰了……
爸爸看見我的樣子,顯然是心疼了,沖媽媽擺了擺手,對我說:「妙妙,你
別急,聽爸爸跟你說。剛才呢,媽媽說話有點沖,不大講道理……」
「我哪裏講錯了?」
「唉唉唉,你沒錯,我是說,孩子麽,你要和她講道理,光罵她,孩子接受
不了嘛。」
媽媽哼了一聲,撇了一句「就你會當老好人」,回廚房繼續幹活了,臨進門
時還回頭叮囑了爸爸一句「老賀,說啥也不能同意哈!」
這就是我們家的日常——媽媽負責雷霆萬鈞,爸爸負責和風細雨;媽媽負責
拍板定調,爸爸負責解釋執行;而我總是那個倒黴的受氣包。說起老爸老媽,他
們真算得上絕配。媽媽在醫院是出了名的勞模護士,沒有病人不說媽媽耐心和藹
態度好的,回到家卻性格火爆頤指氣使。對此我小時候一直想不明白長大了才搞
清楚,那就是爸爸慣的。而爸爸好像又拿的住媽媽,他們很恩愛。有時看到媽媽
在爸爸面前有說有笑,一副溫柔賢惠的賢妻良母相,我都懷疑是不是有兩個媽,
在現實和二次元世界來回穿梭。爸爸是個沒主見的人,更不用說講清自己的道理
了,可是一旦媽媽拍了板定了調指明了方向,爸爸領會媽媽的「精神」講出來的
那些,一條一條的,頭頭是道,句句是理,真是不服不行。
「妙妙,爸爸知道你和那個姓賴的小夥兒正在熱戀中,可能比較沖動,想問
題不太周全。你冷靜一下想一想,現在結婚是不是太早了呢?畢竟你現在還小,
還沒畢業呢。」
「哎呀,爸爸,我們不是現在就結婚啦,是計劃七月畢業了以後再結,現在
就是領個證。」
「那也不行,你一點社會經驗都沒有……」
「我都快22了,媽媽像我這麽大的時候都快生我了。」
「這怎麽能比?」爸爸幾乎是脫口而出。
「這怎麽不能比了嗎……」我突然覺得抓到了爸爸的漏洞,有點小興奮,可
是想到廚房裏的媽媽隨時可能跳出來爆發,所以還是只能小聲嘟囔。
「呃,這當然不能比,呃呃……對呀!媽媽和我結婚的時候已經工作兩年了,
比你有社會經驗吧?還有,我和你媽媽談了四年的戀愛呢。你呢,和那個賴小夥
認識才不到一年,對吧?」
耶?爸爸這是講的什麽道理?媽媽17歲時就和爸爸談戀愛,這不是早戀嘛?
我17歲時你們怎麽教育我來著——不能早戀,要好好學習,不然考不上大學將
來會後悔,吧啦吧啦——可你們怎麽做的榜樣嘛!轉念一想,不對頭。媽媽早戀
這事,爸爸完全可以不認賬,因爲當初是爸爸追媽媽,媽媽一直沒同意,要不是
姥姥看上了未來的女婿,在媽媽耳朵邊疲勞轟炸,媽媽可能不會同意嫁給爸爸
(當然也就不會有我啦)。爸爸也不能算早戀,因爲他認識媽媽的時候是21歲,
是在校大學生。想想爸爸真是厲害啊,說句話能兩頭堵,怎麽說都是他有理,無
敵了。
「妙妙啊,那個姓賴的小夥兒是外地來的,還是個農民,又沒有學歷沒正經
工作……呃,爸爸不是說瞧不起外地人、瞧不起農民……」
(爸爸呀,地域歧視、身份歧視、學歷歧視、職業歧視你全沾了,還說沒歧
視呢?)
「爸爸的意思是,他們家的人是什麽文化習慣、思維方式,咱們這樣的人家
都不了解,將來如果真的生活在一起會有各種不適應,一旦有什麽沖突都不好解
決。」
哎呀呀,爸爸說的這些大道理我都懂,可是爸爸你有沒有親自調查一下下呢?
我可不是被愛情沖昏了頭腦的小女生!爸爸說的這些我都考慮過了。強強哥哥不
是大學生,那不是他的錯啊。強強的爸爸死的早,媽媽一個人帶著強強哥哥在城
市打工,家裏實在困難上不起學嘛。可是強強哥哥擅長思考啊,結婚的建議還是
他提的呢,他說怕我擔心他變心,要用一紙婚書拴住彼此。可見他既深思熟慮又
本性善良,根本不是媽媽說的那種眼睛一轉就出壞主意害人的。還有生活習慣的
問題,我們一直也在相互適應啊,而且還是強強哥哥遷就我比較多一些呢。比如,
強強哥哥原來喜歡通宵打遊戲,我勸了他兩次說這樣對身體有害,他二話不說就
戒掉了這個壞毛病。還有,強強哥哥原本不太講衛生,這大半年被我改得差不多
啦,不但勤洗澡勤換洗衣物,而且我們每次做愛前,他都要洗完澡換上乾淨的床
單等我……咦,我說了什麽?這樣私密的事怎麽能和爸爸講呢?該死該死!哦,
還好只是想想沒說出口,嗯,我還是最好別開口,免得一不小心就失言。
「所以說,妙妙,即使你真的喜歡他,也不要急著和他結婚,不妨多觀察幾
年,看看你們是不是真的適合對方。」
「那要幾年?」我急著問。
爸爸伸出四根手指頭:「四年。」
「四年?!那麽久!」
「久嗎?不久!當年我追求你媽媽,她就觀察了我四年。」
OMG!這就是爸爸媽媽最讓人討厭的地方——他們總是用自己的經歷限制
我,規定我可以做這,不可以做那。妥妥的代溝啊!和往常一樣,這個時候是我
最想頂嘴的時候,可是轉念一想可能把媽媽招來,然後一通劈頭蓋臉,我還是一
如既往地收聲吧。
爸爸見我不作聲,繼續開導:「四年的時間不算短,也不算長,可以讓你有
足夠時間了解一個人,也可以讓別人有足夠時間了解你。戀愛的時候,你可能被
愛情遮住了眼,但是四年的時間足夠讓你冷靜下來觀察對方的性格、品行,不僅
優點,缺點你也會看到。有些人和別人交往時想刻意隱瞞自己的缺陷,可是四年
時間,想瞞也瞞不住,一定會暴露的。如果過了四年,你發現不能忍受對方的各
種缺點,那就不會爲當初的沖動買單,如果過了四年,雙方沒有變心,仍然覺得
對方很好,不正好證明你的愛情經得起時間考驗嗎?何必非要急於現在呢?」
「反正我不會變心」我小聲嘟囔著,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他也不會變心。
「什麽四年,十年也不行!」媽媽不知什麽時候從廚房跳回來,大聲呵斥著,
「老賀,誰讓你亂許願的,不行就是不行!」
「哎呀呀,你看你,這不是給孩子講道理嘛,不這麽講,孩子聽的進去嗎?」
爸爸一臉尴尬又無奈。
「哼!聽不進去……聽不進去……賀妙晨!」一聽媽媽叫我的大名,就知道
大事不好,驚恐地看著媽媽,身體也不自覺地坐直了。
媽媽大聲質問:「你對賴子強這麽死心塌地,你是不是把自己給他了?!」
十萬倍的暴擊啊!!!媽媽雖然說話不講理,可是經常一發話就直搗人心。
這是我的軟肋,事實俱在卻偏偏最不能跟家長說的事!媽媽的質問一出,我就心
髒驟然砰砰狂跳,頭腦發脹,說是腦子被暴錘了,一點也不過份。
理不直,氣也虛,說話不敢大聲,連句子都連貫不起來:「沒……沒有啦
……」結婚前不能發生性關係這是我家的紅線,所以千萬不能招供,否則我死定
了!
「沒有?那你心虛什麽?老實交待,到底有沒有?!」媽媽的氣場好強大,
就像刑訊的法官,都快把我的心髒壓垮了。快承受不住了啊,要招了呀,可是不
能啊,不然沒活路了,誰來幫幫我啊,強強哥哥你在哪,你快來啊!可是強強哥
哥過不來啊,我該怎麽辦啊??
我哭了,是失聲痛哭,情不自禁的哪種哭,沒有一點醞釀,不是裝出來的,
眼淚瞬間就下來了,然後用手捂住臉。突然間覺得這樣很好,正好掩飾漲紅的臉,
還可以掩蓋猶疑惶恐的眼神,索性哭的更厲害了,還抽泣著說:「媽媽說的什麽
呀,羞死人了……」兩腿交替著踢動,以示抗議,也掩蓋焦躁的情緒。
「哎哎哎,你別這樣,妙妙還小,你問這種問題,她當然受不了了。」一向
「講理」的爸爸出來緩解氣氛了,「咱家的孩子咱應該了解,不會做那種出格的
事的。」
爸爸,謝謝你救了我,雖然你並不是真的了解你的女兒。
媽媽依舊狠狠地說:「老賀,你別護著她。這孩子心裏從來就沒個主意,保
不住受姓賴的的小子撩撥……」
我不能再聽下去了,不然接下來說不定還有更厲害的拷問,不等媽媽說完,
丟下一句「媽媽欺負人」就跑回臥室,反鎖了門。媽媽追在後面補了一句:「警
告你,要是敢胡來,我就不認你這個女兒!」
在房間裏,我並沒有撲到床上哭,而是躲在門後偷聽爸爸媽媽說話。他們叽
叽咕咕地肯定是在商量我的事,但是隔著一道門,聲音不太清楚。只聽清媽媽囑
咐了爸爸一句,讓他藏好戶口本,不要讓我偷拿出去辦結婚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