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天亮了,丁海霞完全醒了,正因爲完全醒了,所以她覺頭痛裂。
揭開浴巾卻見自己一絲不挂。
她清楚事情肯定會如此,但還是心生幾分怨怼。
人的心總是纖細的,曲里拐彎的。
她急忙找到服,三兩把穿在上,然后去洗手間洗漱。
就在她洗漱進行一半的時候,突然聽到“轟轟轟”三聲巨響,緊接著,大地
和房屋晃了三晃。
她嘴角帶著牙膏泡沫沖過來搖著羅興文:「快醒醒,地震了!」
人在遇到意外情況的時候,第一反應就是先通知邊的男人,確切地講是通知
自己的男人,似乎是一種本能,她要幫助自己的男人,或要男人幫助自己,或兩
者兼而有之。
但此時羅興文只是吧唧了一下嘴就繼續睡了。
丁海霞急忙把服穿起來,臉都沒洗,用巾把嘴角的泡沫抹了一把,就想跑出
屋子,但她還是回又搖了羅興文幾下,羅興文依舊睡得死死的。
她便徑自出屋下樓去了。
因爲大地和房屋沒有再晃,使她蓦然間想到了未接到批複卻已經進入工地的
施工隊,想到了那個范德,一支這樣的非常不規范的隊伍是有可能提前開工,放
炮炸橋的。
想到這一點,丁海霞的腳步就加快了,頭痛也似乎被遮掩了,已經變得不那
麽痛了。
她出了旅館打了一輛出租就直奔架橋而去。
此時的時間大概在早晨六點半。
出租車快要駛近架橋的時候,丁海霞突然看到架橋的周圍遠遠近近圍了很多
人,一些晨練的和上早班的人還在向著架橋方向跑,隨著出租車越開越近,丁海
霞和司機都看見架橋的兩塊橋板已經折斷並垮塌下來!丁海霞從車里下來,跑進
人叢,擠到前面,卻見好幾輛汽車被砸在橋板下,有的地方已經出殷紅的血來。
此時遠遠近近都響起救火車和救護車以及警車的鳴笛聲,尖銳的笛聲從四面
八方圍攏過來,她不敢靠近,只是緊張地探視著,心髒怦怦跳。
這時卻見一輛淺咖啡寶馬冒著危險駛向橋下,而邊的一個男子便箭一般飛出
去,追向那輛寶馬。
丁海霞覺這個男子背影很,一時沒想起是誰,恰在這時,沒有斷裂的橋板又
斷裂了一塊,轟然砸向那輛寶馬和那個追過去的男子,眼前立時化作一團煙塵!
…省政府秘書長馬心誠正在辦公室翻閱文件,突然桌子上的電話急促地響了起來
,他不得不放下文件趕緊接聽。
只聽對方說:「馬秘書長,藍海市解放路待拆除的架橋今天上午發生部分橋
體坍塌。
截止現在,預計有5人以上罹難,10人以上受傷,20輛以上車輛被毀…
”對方什麽時候放下的電話,馬心誠已經記不得了,他的心髒怦怦怦一陣狂跳,
真是怕什麽偏偏來什麽!馬心誠按住電話,沈了半分鍾穩定下心神,然后擡起立
即去找主持常工作的常務副省長梁大民去了!
第一章女秘書上任故事繞不過丁海霞,所以涉及架橋問題應該從她講起。
丁海霞今年三十八歲,一米六五的個頭,單從她靓麗的容貌和窈窕的段,以
及翻著白領的一淡雅銀灰西服套裝看,這是一個人見人卻也很常見的子。
但一個子的外貌是不是可還不能完全體現一個人的價值,問題的關鍵是,她
是常務副省長梁大民的妻妹。
偉人曾經講過:「人的本質不是單個人所固有的象物。
在其現實上,它是一切社會關系的總和。」
如此說來,丁海霞的價就非同一般了。
丁海霞的丈夫齊汝佳是藍海市社會科學院的骨干學者,經常出國和講學,半
年前,因爲乘從法國回來的飛機途中失事,葬大海。
于是與丈夫琴瑟和諧的丁海霞蓦然間變成了遺孀。
“遺孀”這個稱謂絕不是吉祥的代名詞,那份茫然的失落和錐心的淒苦,外
人很難體味,只有當事人自己心里清楚。
尤其丁海霞沒有孩子,在半年的時間里,她一直睡在機關里,本就不想回那
個空落落的家。
她供職的單位是藍海市教委,她是個普教處的處長。
機關里的人們與她說話都變得輕聲輕語,生怕惹她煩惱。
這時,省政府辦公廳秘書長馬心誠很貼心地和副省長梁大民說:「我去藍海
了解一下丁海霞,如果表現還可以的話,就調省城來吧。
不過,對你和她是什麽關系,我一定會嚴格保密,絕不對外說!」
“是你使用她,而不是我使用她。」
梁大民盯住馬心誠的眼睛。
“那自然。
二處正缺個副處長。」
馬心誠信誓旦旦。
“要好好了解一下,濫竽充數的人白給不要。
你準備長時間使用,還是短時間安排?」
梁大民問。
“要看工作需要,而且,只讓她做副職,不會有什麽風險。」
馬心誠道。
馬心誠打算把丁海霞安排在省政府辦公廳二處。
二處是重點爲常務副省長服務的處室,把丁海霞安排在二處做副處長,實際
上也就是給梁大民做秘書。
如果說二處的正處長是“大秘”副處長順理成章就是“二秘”幾年前,某省
政府曾經出台一個規定:不允許男領導配備秘書,將一個“約定俗成”的東西“
制度化”結果引起輿論界一片嘩然。
反對的意見超過了贊成者,但規定該執行依舊還要執行。
據規定起草者透,這是爲了避免“個別領導干部邊的工作人員受擾的問題”
而且還考慮到“省級領導干部”工作的力問題。
而現實生活中各省市領導爲了避嫌,基本都不在自己邊安排異秘書。
問題是丁海霞作爲下屬的副處長調進來,還談不上專職秘書,因此馬心誠執
意要這麽做,梁大民也沒有多說什麽,這就顯得有些詭異。
梁大民究竟是怎麽想的呢?天知道!秘書長馬心誠今年五十歲,有城府,成
老到,是個很善于揣摩領導意圖的干部,他覺梁大民的首肯含有深意,便急忙驅
車來到藍海。
兩個月前,梁大民曾經給過他一張丁海霞的照片,讓他幫忙給她物對象,但
又囑咐他不要急,一定要把事情辦得穩妥,不見兔子不撒鷹,不到火候不揭鍋。
他也確實對這事上了心了。
一個教委機關的處長,又是個同志,表現能差到哪兒去?馬心誠心里明鏡似
的,只是走個該走的程序而已。
馬心誠找到藍海市教委主任了解丁海霞,誰知,教委主任一個勁兒誇獎丁海
霞,說她家里發生了那麽大的事,天都塌了,放在一般人上,只怕早已哭出病來
了,而丁海霞只是落了一陣眼淚,默默地配合北京方面的有關領導辨認了遺體,
告別了遺體,在北京住了兩天,然后就抱回了骨灰盒,又和教委機關一個要好的
同事一起,乘船將齊汝佳的骨灰撒在蒼茫的藍海里。
此后,丁海霞一天也沒休息,立即上班了,但她蓦然間變得面容蒼白憔悴,
窈窕的段越加顯得單薄。
而馬心誠一見丁海霞,卻突然眼前一亮:真靓麗,也真有氣質!皮膚白淨細
自不必說,那柳葉眉,那丹鳳眼,那通直拔的鼻梁,那紅潤的嘴,尤其那微皺的
眉頭間凝結的淡淡的愁苦與淒惶,讓這個靓麗子別有風韻,那是一般靓麗人所本
不具備,也難以具備的一種風韻!馬心誠一時間想起了那個孱孱弱弱的浣紗病西
施,想起了哀哀怨怨的出王昭君。
中國曆史上的兩大美的容貌特征差不多都集中到了丁海霞的臉上。
馬心誠一拍腦門,什麽都別說了,立馬辦手續!因爲他突然悟出了沒法說出
口的一個道理:這麽讓人憐的子,自己初次見面尚且差點被倒,那梁大民如果早
已鍾情自己的小姨子不是太順理成章的事情了嗎?與這樣的子面對面的時候,會
讓人突然矮了半截,會讓人突然到自己被照亮了,會閃開目光不敢注視。
馬心誠不知道別人怎麽樣,他見了丁海霞就是這麽一種覺。
他與丁海霞只是寒暄了幾句,就亮出了他的底牌:「海霞啊,你的表現很出
,教委機關對你的口碑很好,現在省城正需要人,所以,我們準備把你調到省政
府機關工作,已經與你們領導換了意見,你和領導接一下工作,收拾一下,準備
走吧。」
丁海霞愣愣地看著馬心誠,想不清楚省政府怎麽會看上自己。
當然,這只是一瞬間的事,她馬上就意識到了,這是姐夫梁大民的意思。
于是她拒絕說:「我在藍海工作好的,領導重視我,大家喜我,我不想離開
這里。」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爲她知道姐夫梁大民比同事更喜她。
梁大民外出開會或出國訪問,不論買回什麽東西,大到家用電器,小到金銀
首飾,全是兩份,給姐姐一份,給丁海霞一份,而且沒偏沒向,兩份絕對一樣。
而且,梁大民曾經直言不諱地告訴過她:「海霞,我喜你甚至超過了你的姐
姐。」
這就很危險。
一個男人喜一個子,與一個男人一個子,這之間的距離有多大呢?丁海霞心
里明鏡似的,她怕自己走近了梁大民會毀掉他來之不易的一切。
一個干部能夠熬到副省級,意味著什麽?別人她不知道,從梁大民的上,意
味著的就是殚竭慮、抛家舍業、小心謹慎、心無旁骛。
但姐夫那麽聰明的一個人,竟要把自己調到邊,這件事讓她難以理解。
難道是他忙昏了頭,忘記了什麽叫“衆口铄金”和“人言可畏”嗎?“舉賢
不避親”自然有其道理,但丁海霞覺自己並不是多麽出類拔萃、比常人出一截的
人才,如果說,大家對自己評價還不錯的話,那只能說,自己做的比較本分。
所以對梁大民把自己調到他的邊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
但馬心誠言之鑿鑿地告訴她:「甭推辭了,不是哪個人需要你,是我們辦公
廳需要你,一切以工作需要爲重,你收拾東西,我去辦手續,然后咱們一起走。
」
盡管有同事的幫助,丁海霞還是用了兩個小時才收拾完辦公室里的東西。
因爲,自從她二十二歲大學畢業,在中學教了兩年書以后,便被調到市教委
,從一般干部做起,一干就干了十四年,終于熬成了中層,做了處長。
屋里積累的主要是書籍和資料,她已經讀完了在職研究生,正準備考博。
她對自己的仕途沒有太的企求,因爲她不想活得太累。
她在填寫履曆表的時候,在“直系親屬”一欄從來不填姐夫梁大民。
單位里幾乎沒人知道她的姐夫是省城的官。
這樣,她就提得不快,而求她辦事的人自然也沒有,這讓她很受用。
丁海霞來到省政府辦公廳二處做副處長,屬于平調。
藍海市的處長、局長,是比省城低半格的。
她的辦公室在一樓,而她的住所被安頓在省政府辦公大樓的頂層五樓,五樓
是單宿舍,住著新進來的大學生,如果一輩子不結婚,就可以在這里住一輩子,
沒人轟。
上班的第一天,她被梁大民叫到他的辦公室。
走在暄騰的紅地毯上,她心起伏,打算見面數落姐夫幾句,勸他找機會對自
己另行安排。
來到梁大民辦公室,哇!她幾乎叫出聲來。
在她的潛意識里,副省長的辦公室自然會很寬大很上檔次,而終于得見的時
候,還是讓她小吃一驚:辦公室的外間簡直就是小會議室兼閱覽室。
有窗的那面牆下是一組沙發椅,有長有短,中間擺著茶幾,茶幾上是一副一
米見方的茶海,想必梁大民冷子還來來茶道。
而對面的牆壁,是並排八個書櫥。
想一想,八個書櫥能裝多少書?而書櫥上面的牆上挂著一些偉人和科學家的
大照片。
這都不算稀奇。
走進里間,情況就不一樣了,房間要小了一半,門是一張绛紅類似老板台那
樣的大辦公桌,后面是一張黑羊皮靠背椅,左手邊是兩個的文件櫃,右手邊是一
張小辦公桌,桌上擺著電腦。
在這兩張辦公桌的后面,立著一張竹篾的屏風,屏風后面是一張單人,丁海
霞看到了單人的上方挂著梁大民與姐姐在二十年前照的結婚照。
她想笑,她窺見了一個副省級干部的私密之處。
但她立即忍住了,沒笑。
因爲她不敢保證,這一切是不是梁大民在作秀?作爲副省級干部,梁大民可
以說是很年輕的,他今年打算也就四十八,比丁海霞大十歲,比她的姐姐大五歲
。
已經略胖的長圓臉泛著紅光,基本禿頂,慈眉善目的很像大耳垂肩的彌勒佛
。
他笑容可掬地在羊皮靠椅上,看著慢慢騰騰走進來的丁海霞,示意她在斜對
面的小沙發上。
丁海霞父母親都是知識分子,家風民主,因此,多年以來她對梁大民都是直
呼其名,基本不喊姐夫,更不稱職務。
所以,此時見面她就照例什麽都不喊。
梁大民皺了皺眉頭道:「你知道爲什麽把你調省里來嗎?」
丁海霞低垂著好看的眼睛道:「我又沒鑽進你的肚子,誰知道你腸子里是什
麽彎彎繞!不過我提醒你,我頂多在這兒干一年,回頭你要給我重新安排!」
梁大民呵呵笑了起來:「一年就一年,不過,這一年你必須好好干,不能丟
我的面子,回頭對你重新安排的時候我也好說話。」
丁海霞道:「這我能做到。」
梁大民道:「你在二處做副處長,但除了要做好該做的本職工作,還要和二
處處長輪跟著我跑面上的工作,雖然你不是我的專職秘書,可也差不多。」
丁海霞有些愠怒地揚了一下眉。
讓她伺候他?她影影綽綽地知道,給領導做秘書那是貼心而且眼觀六路耳聽
八方的活兒,怎麽不征求自己的意見硬是拐彎抹角地安排自己做秘書呢?自己從
來沒有這種念想,也不具備這種素質!但她是個有涵養的子,她沒有發作。
因爲,憑她對梁大民的了解,知道他不是貪官,沒做過出格的事,就算喜自
己,除了可以天天看著自己,難道還能做出什麽違背人倫道德的事情嗎?而且,
說到底不就是一年嗎?怎麽將就不了?這時,梁大民就繼續說話了:「你不給我
倒杯水嗎?這可是作爲下屬每天每時每刻都要干的事!」
丁海霞斜睨了梁大民一眼,梁大民就那麽微微哂笑地看著她。
丁海霞走過去,在他的辦公桌上尋找喝水杯,她突然抓起一個紫檀鎮紙,朝
梁大民肩膀“啪”就來了一下。
梁大民嚇了一跳,大喊:「喂,你干什麽?」
丁海霞也不理他,扔下鎮紙把保溫杯抓起來,便走去給梁大民倒水。
梁大民睃視著丁海霞,看著她將開水緩緩倒入杯中,突然開口道:「海霞同
志,你怎麽不問問我喝什麽水?是喝茶水還是喝白開水?是喝礦泉水還是喝可樂
?」
丁海霞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別當了副省長就窮得瑟!這麽大人了,你難
道喝可樂?」
梁大民道:「窮得瑟?什麽叫窮得瑟?當副省長就不能喝可樂?誰規定的?
今天我還就喝可樂了!」
丁海霞拉長了臉道:「行啊,你就折騰你小姨子吧!我給你下樓買可樂去!
」
說完,撂下暖壺就往外走。
梁大民道:「在機關里別提什麽小姨子不小姨子,你就是丁海霞同志,明白
嗎?」
他見丁海霞頭也不回仍舊往外走,急忙喊住她說:「喂喂,這屋里有可樂,
你往哪兒走?」
丁海霞不得已便返回來,擰著眉頭在屋里尋找,可是本找不到,最后竟在文
件櫃后面,挨著牆角的地方發現一個玻璃門的冰箱,因爲藏在文件櫃后面,一般
人看不到。
她走過去,拉開玻璃門,見里面既有可樂、雪碧,也有礦泉水、啤酒、干紅
,還有叫不上名字的洋酒。
辦公室里怎麽能藏著這些東西呢?她非常反,但還是拿出了一聽可樂。
她關好玻璃門以后便“啪”一聲打開了易拉罐,然后“嘭”一聲放在梁大民
面前的桌子上。
黑褐的可樂立即翻著泡沫湧了出來。
梁大民急忙用紙巾擦拭,于是正道:「怎麽,你就這樣爲領導服務?」
丁海霞道:「怎麽了,不行?如果你讓我給你開洋酒,沒準我就連瓶子一塊
給你扔到外面去,你信不信?」
梁大民道:「丁海霞同志,你不要這樣,我現在正兒八經地告訴你,領導班
子的成員在我這屋里,特別焦慮或特別興奮的時候,大家就喝一點什麽。
但你不要瞎猜,別的領導屋里沒有這些東西,我這屋是個特例。」
丁海霞道:「你搞這種特例有意義嗎?是不是有拉拉扯扯搞哥們義氣之嫌?
」
梁大民道:「別扯那麽遠,還說眼前吧——知道我爲什麽把你到這兒來嗎?
」
丁海霞道:「別打啞謎了,你就直接告訴我吧,我哪有心思跟你兜這圈子?
」
梁大民沒急著回答,而是站起來,拿過一個一次紙杯,就給丁海霞倒了一杯
可樂,然后遞過來。
丁海霞接過紙杯不假思索就呷了一口,覺很,但她突然明白梁大民要可樂其
實是給她喝,卻原來是她自己“伺候”自己,這個狡黠的梁大民!她頓時倒了胃
口,把紙杯撂在桌子上說:「我不喝,你以后別拿這個討我的好兒!我現在已經
知道常喝碳酸飲料不好,傷牙傷胃還導致鈣質失。」
梁大民便哈哈大笑起來,說:「二十年前,我第一次去你們家,你著我去買
可樂你忘了?」
丁海霞道:「那時你是個循規蹈矩的小男生,現在是聲名顯赫的省領導,而
且張口閉口就把喜誰不喜隨意說出來,你想想你還是原來的你嗎?」
梁大民蓦然間便嚴肅起來,說:「咱別說沒用的了。
實不相瞞,我把你調到邊,是讓你幫我把藍海架橋的事處理好。
這件事牽涉我的家命,不好就敗名裂,所以我要用自己最信得過的人來了解
和作這件事。
誰最讓我信得過呢?你在二十年來的所有表現都讓我確信,你是最讓我信得
過的人。
我爲什麽曾經說‘喜你超過你的姐姐’呢?是因爲在‘貪’與‘不貪’問題
上,你和她有天壤之別。
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
省政府機關和藍海市機關的人,我基本都悉,目前還沒有比你更合適的人選
!」
“真有這麽嚴重?」
丁海霞問。
“沒錯!」
梁大民說完,就從辦公桌上的一摞文件夾里出一個文件夾,遞給丁海霞。
丁海霞打開夾子,見里面是兩份文件,一份是《藍海市下半年工作計劃》,
另一份是《藍海市關于拆除架橋的請示報告》。
文件上別著簽字箋,里面有二處處長項未來簽署的意見:「藍海市的請示很
重要,工作很急迫,請省領導盡快批閱。」
她草草看了下內容,合上夾子說:「藍海架橋才修了剛十來年,爲什麽要拆
?我先看看,然后談談我的意見,可以嗎?」
梁大民道:「正該如此!」
這時,丁海霞口袋里的手機彩鈴叫了起來,是央視《新聞聯播》的片頭曲。
梁大民又一次哈哈大笑。
丁海霞一接聽,方知是藍海市教委的主任和一個同事來了,說就在省政府大
門外面,武警不讓進,因爲他們急著趕路,忘記帶工作證和介紹信了。
丁海霞說了聲“我去了啊!」
就急匆匆走出梁大民的辦公室到大門前接應教委主任。
丁海霞領著兩個人來到機關一樓她自己的辦公室,教委主任隨手把門掩上了
。
丁海霞請他們落座,給他們沏茶,同事便搶著說話,道:「你走的時候也不
跟我們打招呼,害得我們趕緊跑了來。
朝夕相處這麽多年了,哪能說分開就分開呢?」
說著就掏紙巾抹眼淚。
教委主任忙說:「好在是往領導機關走,如果去個不怎麽樣的單位,大家更
是擔心惦記了!」
兩個人的話讓丁海霞心里滾過一波熱。
可能因爲丈夫齊汝佳的去世,讓同事們對她另眼相看了,其實她最不喜這樣
,不顯山不水才好,于是她說:「大家的熱心真讓我動,現在我已經習慣一個人
生活,你們盡管放心,我沒問題的。」
此時教委主任就把手包的拉鎖拉開了,取出一個信兜,薄薄的,遞給丁海霞
道:「這是咱《教育通訊報》給的,面額是一個數。」
丁海霞知道里面是一萬塊錢的銀行卡,急忙說:「不行不行,咱《教育通訊
報》也沒什麽廣告,一下子擠出這麽多錢來,我于心不忍!」
她把兩手背到后,不接。
她知道,教委主任是兼著這家小報的社長的。
但你有權力歸有權力,還要看實際能力不是?教委主任呵呵一笑,就貓把信
兜進辦公桌的屜里。
丁海霞急忙叫起來:「主任,這不行,不行啊!」
教委主任本不聽,卻從手包里又拿出一個信兜,仍舊是薄薄的,這次他干脆
直接就進屜里了,說:「咱機關從干部到工勤總共五十七個人,這個卡里面就是
五千七。
大家聽說給你捐錢,沒一個打喯兒的!」
丁海霞簡直哭笑不得,忙說:「主任你如此興師動衆大可不必,我又不是困
難戶,只是調動一下工作就讓大家如此破費,讓我于心何忍啊?」
教委主任道:「這不是大家的一份兒心嗎,一個人拿出一百塊錢還困難嗎?
你如果隨便攬一個廣告給咱報社,那是多少錢?區區這點錢算什麽?你現在在省
里,給藍海市的隨便一個企業打電話,誰敢不買賬?——不過話說回來,我們不
想給你添麻煩,你現在初來乍到,哪兒哪兒都不不是?以后有的是機會,只要你
不忘了我們這些窮弟兄窮姐妹就行了!」
教委主任雖然把話說得婉轉,丁海霞心里還是咯噔一下子,覺這個賬是欠上
了,這個虱子棉襖是披上了,推都推不掉。
不過,他們大老遠的跑來終歸還有情分在里面,就說:「恭敬不如從命,兩
個卡暫存我這里,幾時你們需要了,就告我一聲,我再給你們送回去。」
教委主任道:「海霞,你這是打我的臉啊!事情哪有這麽辦的?」
丁海霞道:「現在是吃飯時間,我請你們在機關吃頓便餐吧!」
教委主任道:「吃,吃,正好嘗嘗省政府機關的飯菜哩!」
丁海霞帶上門,就領他們走到院子里的另一座二層小樓,這是機關食堂。
一進一樓大廳,立即聞到了炒菜的香味,他們擡頭往牆壁上挂的菜譜牌子上
看,教委主任突然就驚叫起來:「哇!還是大機關啊,這麽便宜!羨慕死我了,
就沖省政府機關食堂這菜譜,海霞來這里絕對來對了!我要是在這工作,就沖這
飯菜,調我去哪兒我都不去!真是人比人氣死人,貨比貨就得扔!」
丁海霞買了三個托盤的飯菜,每個托盤都是兩葷兩素,一湯一飯,分別遞給
教委主任和同事。
在锃亮的不鏽鋼托盤里,雪白的米飯和五顔六光溢彩的炒菜頓時讓人胃口大
開。
教委主任興奮地著兩手,連丁海霞都覺強烈的食在勾著她。
但她不敢猛吃,猛吃的話用不了三個月就變成小胖墩了。
而教委主任三下五除二就風掃殘云吃了個干淨。
丁海霞見此急忙起要給他再買一份,教委主任按住她的胳膊道:「不吃了,
不吃了,留點肚子我品這湯。」
便低下頭喝湯,邊喝還邊啧啧地咂麽滋味。
喝完湯的教委主任此時擡起頭來,鼓起眼睛道:「海霞,你要在省里工作得
不順心,隨時可以回來,你的位置我給你留一年!」
丁海霞又有些動了,她咬住嘴使勁地點頭。
如果工作不適應的話,她還真得回去。
送走藍海教委的老同事以后,丁海霞就回到辦公室快速看起文件來。
秘書長馬心誠敲門進來,對丁海霞說:「梁副省長給你的文件你要抓緊看,
下班以前咱倆先一下。」
丁海霞道:「有這麽急嗎?」
馬心誠道:「十萬火急!」
丁海霞道:「究竟是怎麽回事兒?」
馬心誠低聲音道:「你們處長項未來剛剛接到一封寫給梁副省長的告狀信,
我已經看了,有理有據,言之鑿鑿,說藍海拆架橋是個“謀”如果讓那些人謀得
逞,將給梁副省長好看。
我沒敢把告狀信給梁副省長看,否則得把他氣死!自從梁大民進入丁家以來
的二十年間,丁海霞眼看著他從一個小干部兢兢業業地一步步熬到省領導的職位
,雖然每次見面她總是免不了揶揄他幾句——小姨子和姐夫麽,說話隨便自不必
說,偶爾還會給他來一拳頭,但平心而論她還是尊重他,而且也是有幾分喜的。
但那種喜只是一種對爲了實現目標肯于付出艱苦勞動的人的一種喜。
而對于那個光彩奪目的輝煌的結果,她卻並不在意。
她對他也沒有屋及烏的覺,因爲她不自己的姐姐。
她與姐姐天生犯相,從小就打,她們姐倆是兩道上跑的車,志趣與理想乃至
爲人處事,幾乎風馬牛不相及。
于是,她對梁大民不僅沒有屋及烏的覺,還有幾分遷怒。
只是由于梁大民干得格外辛苦,又對她關有加,才讓她對他取了容忍和屈就
的態度,否則,她是斷然不會來省政府的,即使這里的機關食堂辦得再好,她也
不會到這來的。
丁海霞翻閱著文件,在從容不迫的行文里,絲毫看不出有什麽殺機和陷阱。
關于藍海市下半年工作的請示報告,文件里是這麽說的:今年下半年是全面
推進藍海市開發開放的重要時段,按照省委、省政府的要求和部署,在大力推進
藍海市開發開放上要取得新的突破…丁海霞突然悟出:藍海市在大干快上,尤其
在通問題上動作大舉措多,水路,陸路,天空,氣勢恢宏,豪氣干云,拆除市內
區區一座架橋就顯得那麽微不足道,無足輕重,甚或本不值一提了!再看那份關
于拆除架橋的請示,里面是這麽說的:該橋是我省首座城市公路架橋,也是我省
首條等級公路上的特大型橋梁,1999年投入使用,該橋建成后,爲帶動藍海
市經濟發展,拉動區域經濟立下汗馬功勞。
但隨著與之毗鄰的省際速公路通車,解放路架橋作用已經不大,架橋的重要
功能已被替代。
特別是近年藍海城區中環大道開通后,解放路架橋幾乎成了中心城區道路。
由于此橋從藍海市鬧市區解放廣場跨過,隨著城市發展,架橋已造成通擁堵
,構成安全隱患,且影響周邊商業環境的改善。
經市委、市政府慎重研究,藍海市最后決定拆除這座曾爲藍海乃至我省經濟
發展作出貢獻的公路架橋。
結尾說,請省政府批示。
丁海霞對前一個文件難置可否,雖然她在藍海市生活了這麽多年,凡是不涉
及教育工作的她基本不去思考,因爲思考也沒用。
你也不是兩會代表,即使說得再怎麽有道理,在別人聽起來都無異于發牢。
一個機關干部發牢顯然是不成的表現,甚至是神經不正常的表現。
她聽說了藍海港灣要擴建深水港,藍海機場也要擴建,知道也就知道了,偶
爾有人提起,她只是表態說不錯,頂多來一句:「海港和空港齊頭並進啊。」
僅此而已。
但現在她居省政府副處長的要職,就不能不想了,海港、空港、藍海至省城
的速公路,這些改擴建工程是不是按照省政府要求辦的?其間需要注意哪些問題
?而拆橋這事,是她來到省政府以后剛剛聽說的,但一聽說這個消息之后,她立
即在頭腦里畫了一個問號:一向聰明的藍海人是怎麽了?是不是聰明過頭了?此
時看到請示報告,方知藍海人要對架橋動刀非空來風,而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兩件事,她都拿不出自己的意見。
也許,拿不出意見才是正常的。
在省領導邊如果總是拿出自己的意見,沒準還顯得自己臭能。
大概仰著臉微張著嘴時刻準備聆聽領導教誨才是正常的。
丁海霞想到這一層,便啞然失笑。
但她還是多了個心眼,沒有貿然在文件上簽什麽意見,而是拿著文件去找處
長項未來了。
項未來是省政府辦公廳二處處長,其位置顯然十分重要,因爲二處就是爲常
務副省長服務的,幾乎沒有別的任務。
丁海霞上任第一天的時候,與項未來談了半個小時,從項未來的言談話語中
她了解到二處要隨時爲梁大民提供與工作有關的任何情況,上下左右,口頭或文
字的,每每接到任務都要力求以最快速度完成,既像消防隊和救火車,又像急診
室和急診大夫。
當然了,最后拍板的,是梁大民,或拿到辦公會上決定。
最后形成文件還要二處起草和下發。
項未來今年三十六歲,比丁海霞小兩歲,是個墩墩實實的矮胖子,也許因爲
常年思考,頭頂已經提前稀疏了,只有側面薄薄的一绺勉爲其難地從左至右搭過
去,力圖遮一下禿頂,但在稀疏的頭發的寬大隙里,光亮的禿頂卻頑強地閃著光
。
他原來也是藍海市人,在藍海市政府機關工作,后來因爲工作需要調到省里
。
初次見面,項未來就告訴她,他的老婆遠在中東的阿聯酋,給一個王子做保
健醫生,兩年才能回一次家,只是因爲收入還行,否則早跑回來了。
他說,他孩子在姥姥家,他屬于全天候的工作狀態,省長隨時可以找他,她
麽,如果有問題也可以隨時找他。
言外之意,是晚上也行。
丁海霞當時微微一笑,暗想你其實想告訴我,你是“準單”小樣吧你。
項未來也有自己的辦公室,是一樓最里邊的一間,相對安靜一些。
當她拿著文件來找他的時候,他正在打電話,云山霧罩地與對方海聊。
見她進來,他便伸手示意她在桌前的椅子上。
項未來打完電話,先不看丁海霞,而是用一只手掐著額頭,沈默了那麽半分
鍾,然后猛然擡起頭來,說:「海霞姐,太煩人了!太煩人了!」
丁海霞道:「怎麽了?誰呀?」
項未來道:「還有誰?剛調走的那個副處長!他說他被你無緣無故地頂走了
,心里非常憋屈,想找我哭一報,問問我,究竟他犯了什麽錯誤就把他開走了!
」
丁海霞道:「你怎麽解釋呢?」
項未來道:「能怎麽解釋?工作需要!再說,秘書長給他找的工作也不錯,
到一個集團公司去當辦公室主任,還提了半級呢!況且工資也比公務員出許多呢
!這人啊,要懂得知足,知足就會長樂,不知足就永遠煩惱!」
丁海霞道:「看起來我不應該來,硬是把人家擠走了。」
項未來道:「海霞姐此言差矣!這個人就不想想,已經年過四十,連正處都
提不了,在機關里還有什麽前途?還不趕緊找個錢多的地方忍著?現在領導幫他
找了,他還不意。
不意又怎麽樣?領導還能讓你再回來嗎?省政府這地方養小不養老,年富力
強的可以留在這干,年齡稍大又沒有前途的,甭等領導趕你,自己就得主動找地
方。
這叫人貴有自知之明!」
丁海霞長歎一聲,沒有說話。
因爲此時她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也沒有前途了,因爲她也接近四十了。
此時項未來又說:「今晚去五星飯店,我做東,你陪一下吧!」
丁海霞道:「請誰?」
項未來道:「請那個副處長。」
丁海霞道:「我去不好吧?你們說話就不方便了!」
項未來道:「不,照說不誤,而且,你也得說,亮亮你的口才,讓他知道知
道,二處新來的副處長比他強百倍!」
丁海霞點點頭,就算應允了。
都是一個處的事,不好再推。
說完,項未來拉開屜,取出一個致的小盒子,走過來遞給丁海霞說:「你來
做我的副手,我總該有所表示——你也甭推辭,是別人送給我老婆的,但我老婆
手上戴的又比這個貴了。
你也別嫌次,這表的牌子還是不錯的,‘雷達’。」
丁海霞接過來看了一眼,她恍惚記得,在商場的玻璃櫃里,這種表都是五千
以上的。
她有心推辭,但聽項未來說,他老婆的比這個還好,便收下了,暗想,回頭
給他一個銀行卡回敬算了。
此時,她把手里的兩份文件舉起來讓項未來看了一眼,說:「這兩個文件,
我不太了解背景,說不出什麽意見,你看下一步應該怎麽辦?」
項未來道:「都是你們藍海的事,你怎麽會不了解背景?到咱們二處了,就
得是騾子是馬拉出來遛遛,你不提出意見怎麽行?咱這兒可用不著謙虛!」
丁海霞的臉微微紅了一下,覺這個項未來夠不留情面的。
看起來以后要想在這混好了,單憑有梁大民那層關系,是遠遠不夠的,況且
,那層關系屬于偷來的鑼鼓打不得,沒法拿著說山。
無奈之下,她開口說道:「藍海的建設,我沒有意見,我如果提也只能提一
點,就是藍海市里和市郊結合部樹木比較少,在大力進行海路、陸路建設的時候
,別忘了栽樹。」
項未來撲哧一聲,笑出了聲,想必覺她這個建議太無關痛,太小兒科了。
但丁海霞的下一句話,就讓他陡然一驚了。
丁海霞道:「對藍海拆除架橋一事,我持反對意見。
理由既朴素又直觀:這麽做是費國家錢財,說白了,是拿納稅者的錢打水漂
兒。
如果再說得難聽一點,可能是哪個既得利益者爲了個人利益…”項未來納罕
地看著丁海霞,可能想不到這個外表靓麗的子卻綿里藏針,而且,初來乍到就鋒
芒畢。
他說:「你不要扣帽子,當初修那個架橋也是頂著老大的阻力,而實際效果
怎麽樣呢?實踐證明,十年來,那座架橋爲藍海市創造了驕人的效益,現在形勢
發展了,拆除架橋,可能帶來更大的效益。
我們在政府機關工作的人,應該下棋看五步,看兩步三步是遠遠不夠的,更
不能只看一步,要有超前意識。」
丁海霞道:「這個理由說服不了我,因爲你拿不出預測拆橋以后的經濟效益
的具體數字。」
項未來連連搖頭,抓耳撓腮的樣子。
丁海霞道:「我是個副處長,又是初來乍到,最好以你們的意見爲準。」
項未來道:「海霞姐此言又差,秘書長老馬特意囑咐我,一定簽上二處兩個
處長的意見,只有一個就不作數。」
丁海霞道:「豈有此理!」
項未來道:「你想想,咱們二處能簽署兩種截然相反的意見嗎?那不讓領導
笑掉大牙?」
丁海霞道:「可我確實不同意啊!我不能違心地瞎簽,然后不明不白地跟著
承擔責任啊!我過去雖在藍海教委工作,可那大小也是機關,機關里的工作程序
我一清二楚,誰簽署了意見都是要負責的啊!」
項未來道:「你是我的副手,能不能保留意見服從我一次,也簽上同意呢?
」
丁海霞道:「不能。」
項未來道:「放肆!這就是你真實的丁海霞?」
丁海霞道眨了下眼睛道:「對,這就是我——真實的,一點不摻假的丁海霞
。」
項未來怒不可遏,抓起一個瓷杯猛地往地上摔去,只聽“啪”的一聲,瓷屑
四處飛濺。
丁海霞看不下這些,把手里的文件和手表一並擱在項未來面前的桌子上,站
起一言不發扭頭便走。
項未來在后大喊:「海霞姐!丁海霞!」
丁海霞理也不理,出門走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