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何況我們都是平凡的人。
世界上也無十全十美的人,有優點就有弱點和缺點。
看人只能看他的長處。如果認真地去計較,那麼這社會上絕無完人了。
「女人」是上帝的傑作,也是天下男人注目和熱切關心的話題。
君不見現在街上一些年輕貌美的女郎,身上穿的衣服愈來愈少了,最後就走到性感十足的「黃色」路上。
任你是鐵漢也是軟腳的,再怎麼堅強的男人,都會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然後,掏出你口袋裡的鈔票來享受「肌膚之親」。
從色情的角度來說,男人較易陷入空想的幻境。
譬如,男人只要看到穿薄衫微透的女人,立刻會聯想到她衣服內的胴體、曲線、玉乳、大腿,等等,畢竟男人是屬於「視覺性」靈敏的高級動物。
因此,很多女人,看準了男人的心理弱點,為了滿足男人「視覺慾望」,她們用盡心機,使盡手段,打扮得花枝招展,來勾引男人,騙男人拿出錢來。
不管怎樣,最後還是以「男女肚皮貼肚皮」、「腿中有腿」為最終點。
總之:人生難得幾回醉,莫待無花空折枝。
朋友!你的觀感如何?
「李夫人」是個著名富孀,也是上流社會中一朵名花異草。
她有青春、熱情,也具智慧,但她仍跳不出人生最難超越的「愛慾」二字。
以下是她的枕邊私記,娓娓道來,妙語如珠,而且坦白無遺,真可說是:大膽之作了。
二、春心盪漾
從今日起,我可是一個寡婦了。
二十四歲就做了寡婦,想起以後這段冷寂而淒慘的漫長歲月,真是叫人不寒而慄了。
我們這個社會,對待年輕的未亡人有種特別的看法,比對黃花閨女還要苛求,比對白髮老婦還要殘酷。
尤其特別的,是我擁有數億遺產,一幢大洋樓,一處海濱別墅,二輛名貴轎車,一些珠寶,此外便是五六個僕人和二隻純種狼犬。
這自然增加了人們對我幸災樂禍的心理,他們在冷眼旁觀,看我如何了卻殘生,逍遙到幾時?
因為死鬼丈夫在遺囑上明白的寫了:在我五十歲以前,祇能動用年息一五0萬的利息,如果期前改嫁,則繼承人的權利自動放棄失效。
祇有這種日夜嗜酒如命的死鬼,才會想出這樣「缺德」的條件!
他不想想,我嫁了他不過幾年光景,何嘗真正有過歡樂的夫妻生活?
他酷愛酒杯和酒瓶,勝過我的柳腰紅辱,而我的嫵媚眼波,在他看來,還不如一瓶引人頭昏的白蘭地!
過去幾年的活寡已經夠了,以後的二十六年死寡怎麼捱得過去啊?
恨起來,真想把這筆大遺產和「什麼李夫人」這可怕的頭銜一起丟掉!
可是,仔細想想又如何捨得?
「錢!錢!錢!」是這世界上,最重要、最必需的東西!如果缺少它,那我的青春、熱情、美麗都會變成商品而出賣了。
假使我想開些,聰明一點,放棄了形式主義,求實際效益,那樣,我的財產不是同樣可以買到許多自己所需的商品嗎?
買與賣、主動與被動,這兩者的差異,實在相距太遠了,我為什麼不選擇前者呢?
啊!我不該如此猴急的!
無論如何,死鬼和我夫妻一場,總得為他守滿三年孝,不!三年太長了!
一年罷!百日罷──至少也得滿了「七七」才好。唉!硬著頭皮再忍耐四十九天!吧黃梅雨老是連綿不斷,天空出現了暗沈沈的雲塊,真是標準的死亡氣氛。
即使如此,我也掉不下一滴眼淚,更無法培養真誠的悲哀來。
所以,我祇好獨自躲在房裡,看看毛毛細雨飄呀飄。
整座屋子沒有一絲聲音,大概僕人們甚至那二頭狼犬都陪著死鬼到殯儀館裡去了吧!
想起獨處在這麼一座大樓裡,不免有點害怕。
但是,反過來說,倘若有一個知心人兒這時冒著雨來訪,這種環境可不是太理想了嗎?
又來了!我恨自己竟會這樣把持不住。
雖然只是想像而已,但思想成熱了不就是通向實踐的橋樑?
在這四十九天裡,最好連想也不要想,否則,我會更不能約束自己。
雨勢驟然大了,靠近長窗的地板淌著水,漸漸地要浸濕地毯。
我掀開棉被,從床上跳下,跑過去關上長窗,裸著足感到一陣濕冷,身上亦然。
我隨手按了一下叫人鈴,讓她們把地板抹乾。
視線隔著滿水珠的窗戶望出去,四週都籠罩煙霧濛濛的境界裡,這景緻吸住了我的注意力。
也不曉得過了多久,才回轉身來。
「李夫人!」司機阿財站在半開的房門口進退失據,他的一雙眼睛垂下又眨起,神態非常特殊。
「你跑進來做什麼?」
我對他這樣沒有禮貌的態度,有些不快。
「李夫人…」
「以後叫我夫人就可以了,用不著提名帶性的!」
「是。」
他又狠狠地向我身上看了一眼。
「夫人不是按過鈴?他們都去了殯儀館,祇留下我一個人。我想,夫人大概是要去殯儀館看看靈堂,所以…」
「我不去那裡…你把這些水漬抹乾!」
「是。李…夫人!」
「去拿乾布呀!為什麼這樣看我?」
「是…」
他仍然不走,眼光像探照燈般在我身上搜索。
我低頭向自己打量,那知不看猶可,乍看之下,禁不住面紅耳熱,心中如小鹿亂撞。
我一向習慣在臥室內穿著睡袍時從不襯內衣,而睡袍的品質卻是湖綠色輕綢,比尼龍還透明的那一種。
平常除了兩隻狼狗,從來沒有一個男性被容許進入我的臥室,因此也沒有發生過什麼尷尬的場面。
想不到死鬼去世的第三天,阿財便陰錯陽差的跑了進來,被他看了一個飽。
我又怒、又羞、又──愉快。
男人的眼光真特別,它像蛇一樣在我身上爬來爬去,爬到那裡,熱到那裡。
它停下來時,那一處便越熱得厲害,像立刻要熔化似的。
這種奇異的感覺,使我既不能動,也不敢出聲,阿財也是這樣。
是什麼力量,使他這樣大膽,連平日的禮貌和規矩都忘記了。
不知道幾秒、幾分,還是幾刻的時光飛駛而去。如果一直這樣下去,那後果真不堪設想。
因為,人們的忍耐是有一定的限度的,衝破這藩籬以後,就一發不可收拾了。
就在千鈞一髮的當兒,窗下傳來汽車喇叭聲,接著園裡的水泥路上便有車輪戛然而止的剎車聲。
我向阿財瞟了一眼,他紅著臉驚慌地退出門去,一面喃喃低語:「想必是趙家小姐來接夫人。我去看看!」
一直到阿財的背影轉彎不見,我才覺得心安,但也感到悵惘,啊!人總是這般矛盾的。
我咬嘴嚙唇地轉身向窗下望,看到從新型「卡迪拉克」裡走出來的並不是趙小曼,而是她的哥哥趙利民。
剛巧他也抬頭往上看,向我微笑揮手。
我趕快用窗簾遮住前胸,雖然他未必能夠看清楚我,但我以為這動作是應該的。
他已冒雨衝上石階,看不到了,我即漸漸地放掉窗簾,迅速取了一件晨褸披上,又對鏡子匆匆看了自己一眼,覺得豐姿煥發,就滿意地走到樓下。
利民在客廳裡站著,看到我迎了上來,握住我的雙手悄聲說:「我很難過…」
他的聲調悅耳極了,低低地、細細地,直鑽到我的心底裡。
他穿著一套嶄新灰色「奧龍」,正好作為喪服。
配上漆黑的頭髮與眼珠,更顯得那臉、頸和雙手潔白如玉。我的手藏在他的掌心中,一陣溫軟潤滑的感覺襲來,使我捨不得抽回。
更要命的是,他目不轉睛地俯視我,捕捉我的眼光,也許還在捕捉我的心。
而我的心,正在苦于飄飄盪盪地沒有一個著落。
但願他永遠用這樣的眼光吻著我、擁抱著我。
那是何等理想的境界,什麼大事都可以拋開,什麼後果都不必考慮,甚至死了也無所謂。
聖人說:「朝聞道,夕死可矣!」
我卻解釋為:白天得到愛情,晚上死掉也值得!
利民這小子也真不愧為情場小霸主,他突然間鬆開手,雙眼下垂。老于世故的說:「老嫂,妳應該節哀順變,首先珍重自己的身體,再把喪事辦好…他們叫我來接妳到殯儀館去,說一切都得由妳拿個主張。」
我忽然感到有些寒意,定定神說:「我當然要去的,可是那些事我又不懂,請舅父和姑媽大家辦就好了。」
「他們什麼都辦好,就等著妳去過目一下,因為妳作主。表嫂,我們就去罷!」
「好的,我去換衣服,委屈你一下。」
「請。」
他作了一個明星姿勢,又恢復往常那種俏皮了。
我想起阿財替我們關上車門的神情,黝黑的臉上有失望、寂寞,甚至妒嫉。
我替他難過。
利民駛著車子兜圈子,同時有一搭沒一搭和我閒談。
我像女孩子第一次約會那樣緊張,不敢靠近他。
但週身的毛孔和細胞卻一齊向他開放,巴望他更能勇敢些,使我得到前所未有的歡樂。
不知不覺間,車子駛進兩旁都是山壁的山區,我辨認一下,不像市區,忍不住叫道:「這是到陽明山的路呀!」
「是呀!我就是想逛逛雨中的陽朋山。表嫂。難道妳不喜歡嗎?」
「我也喜歡,可是,他們都在等我們,這樣不太好吧!」
他驀然停車,我的上身往前直撲,祇覺得玻璃窗向我眼前壓過來。
說時遲、那時快,一隻手攀住我的右肩,緩住前傾的身子,讓我能安然靠回背墊。
我定下神,發覺右肩上的手仍然沒有移開,那掌心透出來的熱力,燒灼我的皮肉,使我發出一陣微顫,既不像快樂,也不是痛苦。
我不由自主地隨著他的手掌轉身過去,現在我們面對面側坐著,眼與眼的距離不過是一尺。
我沒法躲開他的眼光,那烏黑的眼珠裡閃爍著一種奇異的神采,而四傳出無聲的言語。
兩者匯成一股力量,使我完全拋去了往昔的莊重。
「玉漩!」他第一次喚我的小名。
我漸漸下垂的眼皮,又迅速翻上,期待他說下去,可是他不再開口,卻用眼光溫柔地撫著我的面頰。
「玉璇…」
利民痛苦的聲音。
我很快地捏住他的手,捏住後又感到自己過於衝動,但放鬆後更顯形跡,祇好就這樣輕握著。
這使他重新有了勇氣,他的手由被握倒轉來握住我的手,接著我便發現自己已投到他的懷中。
他的左手環抱我的腰,右手從我的手臂輕輕地滑上去,滑過肩頭頸間,再從後腦滑回來,落在面頰上,輕微地揉著、扭著。
我不得不閉上眼睛,因為羞於看到他向我姿意撫摸。
他像剛獲得一件想望了多年的古玩那樣,在這摸摸,在那邊彈彈,簡直貫注了整個生命力。
我像壓在貓兒腳爪下的老鼠那樣忍受著他的調弄,調弄到最後,感到滿足時,照例會張口吞咬。
我就是等候著他那一咬。他當然記得,表嫂在兩年前是怎樣一次一次的拒絕了他…
不出我所料,貓兒的觸鬚伸過來了。
那是他急喘的鼻息,接著,我的唇上感到一陣熱、一陣濕,我的雙唇像崩潰的堤岸,無力抵抗滴滴洪水的衝擊,一任愛泉任意噴射。
女孩子的手掌心,亦屬於敏感部份。
我的掌心觸到他那火燙而結實的東西,渾身也跟著一陣火辣辣的發熱起來。
本來是很輕很輕的握著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怎麼的慢慢地、迷迷濛濛地、漸漸緊握…
或許是女人的天賦本能,我那手掌拳握起來,握了那東西,一上一下地套送起來。
他把我摟進懷,突然把頭一低,偎在我軟肉溫香的酥胸裡,就像小娃娃似的,用嘴含進我乳房的尖點,一陣吮吸起來。
他含著我乳頭輕輕重重,咬咬嚼嚼。
我又癢又酸,這股酸麻麻的澈骨奇癢,真像千百隻螞蟻爬進我的血管一樣。
我已給他逗得春心蕩樣,情不自禁了,我已感到極度的空虛,更感受到一股搔不到的怪癢,雲遊到我身上每個細胞。
他吻遍了我身上每一部份,最後就在我小腹上,緩緩地把頭低了下來。
當他舌尖轉近我的那「男人禁地」,作進一步侵蝕時,我像觸到電流似的,全身又起了一陣震顫。
利民從我腿股處,把頭抬了起來,臉上現出一縷征服者的笑意:「玉璇,我相信妳會沈不住氣的?」
我朝他甜甜一笑,把腿翹了起來。
他開始佔有我了,我是十分作狀,伊唔和驚呼,又是哎唷連聲,是像不勝的狀態。
其實,我是在快樂中,不斷的喝呼。
「嗯嗯哼哼…你真行,弄得我好舒服,我好飽漲,裡面好緊,好久沒有這麼痛快過了。」
久曠使我快發狂了。
一會兒見利民龜頭火紅灼熱,越漲大起來,愈搗愈硬。迫住陰戶四周,沒有一絲兒空隙。
橫衝直撞,如疾雷急雨,頂得我小穴大開,心花怒放,淫水潺潺而出。
好像久違了,我的情慾早已昇華,在短短十分鐘內,我已經兩次高潮。
這二三年來,死鬼沒有給我這樣快樂過。
這一次,我們是儘量放浪。
他下下頂到我的心窩裡了,我也快速的款擺腰身,來配合他的動作,我整個心兒,跳上跳下,好不醉人。
「哼…」
我覺得下部一陣隱隱刺痛:「我…我快不行了…趕快用力頂呀…用力呀…」
話一說完,果真他一股熱流衝了出來…
我們積在胸中半年來的慾火,到此彼此都滿足了。
這一刻,天地、日月、風雨、花草等完全失去存在的意義。唯一存在的,只有我和他,甚至身體也不存在:祇有生命在呼喊,靈魂在擁抱…
昏昏沈沈中、不知過了多久。
驟然聽到一聲雷響,我們不期然被驚起分開。接著,我又純因害怕而撲向他的懷中。
「不要怕!那祇是雨季中,常有的悶雷。」
他憐惜無限地撫拍蒼我,柔聲說。
我知道,但我就為了古老傳說「雷極」而害怕的。
丈夫死了還不過幾十小時,妻子就在一個男人的眼底下裎露了自己的胴體,又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愛撫。
如果,神明有知,很應該找她作為目標。
這就是我害怕的理由,也是我躲到他懷裡去時,自己所找的藉口。
雷聲過去了,隆隆的餘音尚在耳際。
我微微抬頭,露出半隻眼來。低聲說:「沒事吧?」
「什麼?…」
「雷公,沒有打中我們?」
「那裡會?妳變成小孩子了!」
他露出滿嘴白牙笑起來,接著用手指在我的腰際摸索:「玉璇,我猜妳的腰圍祇有二十一吋…」
「別那樣。」
我扭著腰輕笑:「算你有眼光,大概你是學過裁縫吧!」
「我這個裁縫不用皮尺,只要用手一圍,就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妳的經驗真豐富。」我幽怨地說。
「謝謝!」他輕佻的說:「來罷,玉璇!」
在嘴唇將接觸的一剎那,我突然用強力掙脫了他的擁抱。
「怎麼了?妳…」
「沒有什麼。」
他撲過來。
他紅紅的臉,兩隻眼睛漾溢出縷縷青春熱情的氣息。
我也羞紅著臉,心頭又一陣跳躍。
此刻,他似乎「意猶未盡」,腦門子冒出金光了。
自然而然地把視線從我臉漸漸向下移。
緊接著,他俯下頭來,用他熾熱的嘴唇,在我的粉頰上、酥胸上、玉腿上,貪婪地狂吻了。
我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心想「事已至此,欲罷不能」讓他愛撫,盡歡吧!
一、二分鐘後,我全身熱烘烘地,兩膝開始戰顫起來,在我的靈魂裡覺得有一股新奇的東西在那裡浮露跳動著。
而他的口唇又向下轉移了,溫柔的吻著我的陰戶。把那顆陰蒂咬在口中,輕輕在嚼著。
小穴微微張開了。
他見時機成熟,緊緊地擁著我,乾燥的嘴唇簡直要擦出火花似的。
我用力推拒他,可是半丁點兒的力氣也沒有使出來,再也不能做出任何的防範了。
迷亂中,他血盈盈,粗硬的玉柱,終於狂蠻地奔進來了,眨眼間,我們巴渾然而成一體了。
他第二次比第一次更狂野、更勇猛。
我心兒麻麻地,癢絲絲地,全身都酥了。
大雞巴,這時徐徐地進出著,輕擦我那裂桃的邊緣地帶,一會兒又猛刺抽插了幾百下,陰戶裡的淫水,直如連珠絕響,一陣卜卜的亂爆,四處亂飛。
利民的整個下半身,濕淋淋的,兩個人的小肚子上全是水,幾乎成了汪洋大海了。
「啊…熱燙…火辣…」
我亂叫了一陣,連氣也接不上來了。
萬家燈火,我們才跚跚才到殯儀館。
三、情慾陷阱
斜風帶看細雨,一陣賽似一陣打在玻璃窗上,撥水棒加快搖擺,也像我的心般來往於兩個極端,找不到重心一樣。
其實我也傻,明明知道利民是個標準的花花公子兒,何必計較他對於女人腰圍的經驗?
他有一個或一百個女人,對於我又有什麼分別?
想到這裡,我就覺得自己剛才做得太過份,忍不住斜瞟了他一眼。
他立刻察覺,依舊瀟灑地駕著車,望著前面。
低聲說:「玉璇,我明天再來看妳。」
他說得那樣肯定,就好像我是他的情婦似的。
我有些生氣,搖頭說:「這幾天,我要好好休息,而且我們這樣做,也會教別人說閒話,大家都犯不上。」
「我們是表親,難道不許我來慰問妳、伴著妳,消除憂愁和寂寞?」
「但是,孤男寡女在一起。」我說:「在世俗的眼光裡看來,便是一種罪惡。」
「理他們作什麼!這世界上有那一個人是真正清白的?尤其是我們豪富家庭,恐怕連家裡的貓狗都不見得乾淨。誰愛說閒話,就讓他們去說!我們祇管自己…玉璇,妳知道人生幾何,青春不再麼?」
我在表面上依然冷若冰霜,絕不接受他的蠱惑,更不能在他這幾句話的進攻下宣告投降。
「到了。」他說:「進去吧!」
原來汽車已停在殯儀館門口,我昏然不知是什麼時候到的。停了一停我問:「你不進去?」
「我明天來看妳!」他說得非常溫柔。
「不!」最微弱的抗議。
「別說不!妳需要我的。我知道妳心裡很想見我,又何苦跟自己作對呢?玉漩,妳和我都是天生的風流種子,誰也不會吃虧的,正好合在一起。」
我立刻下車,把車門砰然關上,頭也不回的往裡走。
即使那樣,我還聽見他在後面說:「明天見,玉璇…」
我又被這種溫柔的聲音軟化了。
找站定,聽著他離去,那車輪彷彿輾在我身上,把我壓得粉碎,卻帶走了我整個的心。
抬頭一望,素帛白幡映著一片灰暗,那真可怕!
但願我無須進去,那些香燭、冥器和死屍陳列一排排一列列,教我如何受得了。
更受不了的是,那些男女親戚看我的奇異的眼光,但我非進去不可。要不然,冷言閒語會滿天飛。說我這個女人寡情,對丈夫的遺體不肯看上最後的一眼。
我提起勇氣,昂然大步往裡面走。
祇要能闖過這一關,以後半生的幸福的爭取,也有了七分著落,因為這個世界是一個欺弱怕強的世界。
我要強壯起來,不理別人的想法,做我自己喜歡的事。
丈夫已死,再也沒有人可以干預我了,我現在是一個自由的女人。
李老三下葬這一天,適逢斜風細雨,墳地倒有些悽涼氣氛,一撮撮隆起的黃土,新磨的白石墓碑,再加上淒淒的風,灰暗的雲,浙瀝瀝的黃梅雨,組成了葬花天氣。
我們現在葬的一個人,是活著沒有光彩,死了沒有悲愴的廢人。
今天是他一生中最後的機會來接受別人對他的奉承;到了明天,不會有人再想起他了。
一些和尚嘮嘮叨叨的唸著經文,我聽不懂也無心去聽。
我祇是垂著頭看新裁的喪服是否貼身,看腳下青草上的水珠點點,看那邊隨風搖曳的小黃花。
有人從後面貼近我,一股奇異的熱,使我顫動。
不用回頭就知道那是司機阿財,他一直給我撐了一把傘,現在傘壓低到頭上,他也貼近我身邊了。
如果我叫他走開,他立刻會離我幾尺!
但我沒有這樣做,何必呢?
我就裝作不知道算了。
男人的體溫真是奇妙!像一柄半冷半熱的熨斗,在薄綢上移動,一種平服緊貼的舒適!
我一面享受,一面悄悄抬起眼皮。
傘邊正遮在我的眉毛上,這是一個很好的掩護,使粗心的親戚們不能發覺我在偷窺。
使細心人看到我那藍綢映照下的面孔,與眼波時,魂飛魄盪。
細心人是誰?
他站在對面不遠,頭垂下,眼微抬,正是那前世冤家趙利民。
他的眼光是那樣貪婪,使我不敢時時與之接觸。
他會不會發覺阿財的無禮?妒嫉了,或者為了我那天失了他的約,而悲愴呢?
總之,他的眼光裡像燃燒著一股火,由七情六慾所組成的火焰,熊熊地直逼心底。
和尚在唸最後幾句經文,總是說死鬼是怎麼的一個好人,奉玉皇大帝召歸息勞,應上天堂云云。
我聽了忍不住要哭起來,如果像李老三這樣的人可以上天成仙,那麼世上大概沒有一個人死後會下地獄。
我也可以任意做我喜歡做的事情,而不必願慮那一次最後裁判了。
儀式完了,大家都圍攏來向我唁慰,循例地說著節哀保身之類的話。
我裝得癡癡地,除了點點頭,不說也不動,這才像個哀慟逾桓的未亡人哪!
最後走上來的是趙利民,還沒有近身就帶來一股異樣的感覺,我半真半假地低下頭。
他輕輕地走近,綑緻而又溫柔地捧起我的右手,捏著、拍著,不說一句話。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眼來,這一次,他的眼光緊緊地捕捉我,再也逃避不了。
他的臉原來白如玉,這時在藍綢傘的反映下,成為銷魂的蒼白,唇角上原來總帶著一股邪惡的微笑,現在暫時消失,代以痛苦的自嘲了。
他一直未張傘,細雨霑濕了他柔曲的頭髮,有一撮披在額間,彷彿失戀者的頹喪。
我的心軟了下來,整個的、毫無保留的,讓「愛憐」在眼光中傳達。
這以後阿財怎樣被遣開,利民怎樣利用他妹妹文靜來邀我到她們家中去。
以及我在途中,做了什麼,說了什麼,我都想不起來了。
人像掉在雲霧裡,昏沈而嬌慵無力,任憑別人擺佈。
一直到達趙家,發免他家裡已有幾個客人,才恢復了清醒。
文靜挽著我進去,在耳邊輕說:「你看!利民為了怕妳憂思傷身,特地為妳約了這些朋友,來和妳解悶呢!」
利民兄妹交遊廣闊,六位男女朋友有認識的,也有從未見過的。
三男三女,包括文人、音樂家、電影明星、製片人、工廠老板等。
他們不管認識不認識,都是胡鬧慣了的,一齊擁上來,大喊大叫,有的說:「李夫人,別哭了,我們這些人陪妳玩,玩到明天也可以。」
我作了一個悲哀的微笑:「謝謝你們。」
「李夫人,妳喜歡跳舞還是打牌?今天妳說什麼,我們都依妳。」
「不!」我輕聲回答。「謝謝各位盛意,我看你們玩,我已經很高興了。」
「妳不說怎麼成?今天這些朋友都是為妳解悶來的,妳好意思撇開我們?」
我苦笑著坐下。
利民和文靜替我引見客人。
那位是,工廠老闆秦東風。
製片人兼明星阮小貞。
音樂家唐突。
小說家何成。
新進女星黃鶯鶯。
媚眼女星陳瑪琍。
他們之間的關係錯綜複雜,一言難盡。如果替他們作傳,可以寫成一百萬言鉅著。
我無心于此,只怪趙家兄妹,為何要請這些牛鬼蛇神來替我解憂。
但不久,我就明白。
這些男男女女,各有本領,而我竟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漸漸同化了。
開始的時候,他們分四對跳舞,我祇坐在一邊看。
熱烈的拉丁音樂越奏越瘋狂,像快要扯斷肚腸似的,教人好不難受,換唱片的時候,一個人站在我眼前,那是何成。
還來不及等我拒絕,他已經把我拉起低聲說:「李夫人,不要荒疏妳的蒙巴舞步,我們跳這一個。」
「我是何成小說的忠實讀者,但不認為是個好舞伴,尤其蒙巴、狄可可之類新式舞步,跳來更不像話。」
可是腰肢已被他攬住,而且音樂也開始,祇好隨著他腳,開步了。
儘管他的舞跳得不好,而他總是個男人,並且也曾經聽過有關他的許多風流事蹟。
我開始向他撩撥,無意中發揮女性本能了。
「最近有什麼新作品?」我靠近他的胸前抬頭說。
「不要談那些事,我告訴妳一個新聞,那是有關製片人阮小貞女士的…」
「阮小貞的新聞,我已經知道很多了。」
「這一件是特別新聞,和秦東風有關。」
我的興趣來了,秦東風是外省人,是一個最成功的工業家,在社會上知名度也很高,好像沒有聽到過他的艷聞。
而這一次,也逃不過阮小真的美人關!我倒要聽聽是怎麼一回事。
便說:「難道她已經釣上了他。」
「還用說?」
「阮小貞,對于中年以上的男人最有辦法,妳總知道以前鄭老頭和吳泗陽都被她攪得七暈八素的。這個秦東風,論資歷還淺些,由賀斌拉攏認識以後,被她三二下手勢,就把他弄得神魂顛倒,甘作繡花鞋底下的俘擄了。」
「我看你對她也很相當注意。」我斜睨著笑他。「是不是你和黃鶯鶯之間,彼此厭倦了?」
「聽別人胡說,我和黃鶯鶯之間並沒有什麼,更無謂厭倦,這都是他們造謠。憑良心說,李夫人,不論是阮小貞、黃鶯鶯、陳瑪琍,甚至趙文靜,都不能和妳比,妳天生有公主般的美麗和氣質…」
「你又在寫小說了,何成先生。」我低聲道。「當心被黃鶯鶯小姐聽到,我們不說這些,我祇是替你們男人奇怪,譬如唐突,難道他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還是知道了不管?總不見得,他能把鋼琴代替了愛人吧?」
「唐突有唐突的辦法,他自問鬥不過阮小貞,索性不聞不問,保持一團和氣。他自己也就另覓發展,妳看他和陳瑪琍跳舞的模樣就明白了。」
我向房裡瞟了一眼,搖頭道:「你們藝人的生活,真是…真是風流極了,我看好萊塢的男女關係也不過這樣吧!要是拍出電影來,能和人家比一比就好,而你們卻在這些風流勾當上用功夫!」
「我可不屬于電影界呀!李夫人,別把我也拉到裡面去!」
我還未回答,一支音樂巴停。分開時,我在何成的手上捏了一把。
我想這一捏,很可能會招來他的十封八封情書,那豈不是很好玩嗎?
第二支音樂開始是利民搶先和我跳,他那經常無所謂的表情,忽然顯得有些憂鬱。舞步也沒有往日輕快了,而且,沈默不語。
我說:「怎麼了,利民。」
「沒有什麼。」
「可是,我聞得你身上有一股冤氣。」
我笑著把身子一面貼得他更緊些。
「女人!」他說,那聲調顯得軟了些。
「女人,怎麼了?」我說。「祇有你去惹她們,她們不會也不敢得罪你的。」
「不是得罪。」他說。
「她們楊花水性,把愛情當作一種遊戲。譬如,我們這裡的六位貴客,男的不是有財就是有才,女的個個是比花解語,比玉生香。但是,探索一下,他們彼此之間的關係,也許和原始時代的人類差不了多少!」
「啊呀!」我笑起來。
「利民,從什麼時候起,你忽然變成正人君子了?」
「對於我真正所愛的女人,我從來就是一個正人君子,我對她專一,希望她也一樣。」
「誰是你真正所愛的女人呢?阮小貞、黃鶯鶯,還是那會飛媚眼會唱歌的陳瑪琍?」
利民的舞步突然停止,他是發怒了。
老實說,我懂得他一番言論是對我而發,他一定已經看到何成和我調情了。
我把面頰偎在他的胸口上,低聲說:「你怎麼不回答我?」
「玉璇…」
他的右手,在我腰後用力一按,像要把我整個吞進肚裡去似的。
這一聲呼喚,頗有些銷魂的味道,也許真是從心坎裡發出來的。
「別這樣!」我輕輕推開他:「人家看著呢!」
「妳怕何成不高興了?」
四、夢裡銷魂
「別胡思亂想!利民,你要替我設身處地著想,丈夫今天才下葬,我們就粘得這麼緊!」
「說真的,玉璇!」
他湊在我耳邊柔聲的說:「我就是想和妳粘在一起,愈緊愈好…」
那聲音和語氣,一樣冶蕩,使得我心裡癢癢地、麻麻地,醉了,醉了的人說話可不醉,我說:「利民,今天我沒有幽默感,很不適宜聽你講笑話。可是,你講得很好!聲音裡有感情,比那些準明星或自稱明星的強多了,你幾時改行做演員的?」
「看起來,今天正是妳的幽默感,抵達最高峰的日子,而且就把這個來抵擋我的一片癡情!」
他說得不錯,我是故意幽他一默的。但這是出于不得已,否則就太失自己的身份了。
其實在我的心坎裡,是怎樣渴望和他「粘」在一起啊!
「回頭他們散去的時候,妳不要走!」
他又說:「我還有許多話要和妳說,悶在心裡太久了,要是再不說出來,我會悶死的!」
「我不要聽,又是愛呀!又是粘呀!離不了這一套,多肉麻!阮小貞喜歡聽這些,你為什麼不去跟她說去?而且聽說,她能粘得男人神魂顛倒呢!」
「為了妳,我的神魂早已顛倒,妳要是再不可憐我,那就慘了…」
「你發瘋?還是自殺?」我笑嘻嘻地問。
「妳這人…」他的聲音發抖,說不下去了。
這一曲音樂正好停止,我輕輕地推開他說:「利民,感情需要培養。」我說完就走。
他站在那裡癡癡地,就像夢遊症患者那樣,把週遭的一切置之不聞不問。
這使我著急起來,人家會怎樣想?
會說我把他勾引得成了這個樣子!事實上雖然不錯,但我不願先擔負這個罪名。
百忙中人急生智,我跌向一張長沙發上,同時道:「利民,請你找一瓶萬金油來!」
這一聲叫喊,把利民、文靜,以及來賓三男三女一齊引攏。
他們圍在我身邊,間長問短,以為我在傷心之餘,目睹歡樂,精神上受了刺激。
何成尤其慇勤萬狀,摸摸我的額角,摸摸我的手心,不愧是個風流才子。
我故意向他羞笑致謝,一方面刺激利民,一方面挑撥黃鶯鶯的妒嫉,讓何成回去賠盡小心。
我不久就坐起來。
利民卻借此機會逐客,連文靜也被他支開,把一場盛會頃刻弄得烏煙瘴氣。
現在房裡只剩下我和利民兩個人,我有些害怕,也有些興奮。
不知道他將如何接演下一幕。
幕簾漸漸地在拉開,我的心幕也在漸漸地拉開,而時間匆匆已近黃昏了…
趙家一座深宅大院,此刻似乎只剩下了利民和我,黃昏像醉漢般搖搖來臨。
空氣裡有一種水汪汪的溫暖,和我的身心愛覺相應合。
窗紗上樹影橫斜,華屋中彩燈遲遲。
此情此景,對于一個成熟的婦人,尤其是一個新寡者,真有無限的感觸。
我微微地斜坐著,等待利民下一步做些什麼。
他呀!什麼也不做,卻埋在燈座底下細細翻閱晚報上的體育新聞,那就顯示我在他的心中的地位,還不如一個足球或一匹馬。
三番兩次,我決定掉頭而去,但終于沈住氣留下來。
我知道這是他的詭計,他要預留他日推諉責任的地步。
那時他可以說:喏!我本來不想這樣做,是妳要我,我不能教妳下不了台呀!
而我偏偏坐在這裡,看看究竟是誰拼得過誰!
靜極了,隔壁大廳裡落地時鐘走動的聲音,像火車輪子那麼響,一站又一站,駛向前方,老是不肯停下來。
我是一百個願意,巴望停在一個小站上,然後一站又一站,直到終點。
但利民還是那種不死不活的神氣,教人恨不得咬他一口!
這一場忍耐力的比賽,在情慾的天平上衡量忍耐的法碼,誰重誰便可以控制以後整個的愛情遊戲,享受得更多,付出的更少。
他明白,我也明自,一場僵持!
時間在僵持中必然過得極慢,在我的感覺裡就如天長地久,而其實不過幾分幾秒鐘。
大廳的時鐘鏗然長鳴,八點半了!
黃昏已近尾聲,接著而來的將是迢迢長夜。屬於愛情的一段時光。
利民緩緩放下手裡的晚報,我看見他的臉,他目光茫然神情整個不自在。
我在心底裡笑了!他此我還要著急,還要多受熬煎。我知道,這一場比賽我已經贏了。
徹頭徹尾的贏了。
一個自嘲的笑在嘴邊掠過,他是準備投降了,澄澈的雙眼有水份發亮,語聲像銷魂的琴絃…
「玉璇。」
我抬眼,還他一個無聲的應答。
「玉璇。」他坐正了說。
「妳為什麼不作聲,惱我了?還是…」
我抿著嘴一笑,依然不說話。
他急了,匆匆忙忙地站起來,顧不了平時瀟瀟風度,一直衝到我面前蹲下來,像邀寵的小孩子那樣仰望著我。柔聲喚道:「玉璇…」
「唔…」
「玉璇,倘若有誰得罪了妳,妳就怪我吧!倘若是我無意中使妳不快活,那就要請你原諒!既使要打,妳的粉拳高高舉起,輕輕落下,妳不會真的打我!是麼?玉璇…」
這小子真有兩下,連唱帶做,這一來,把我的矜持一齊驅走,我忍不住他的視線,讓無限溫柔的眼光像利刃般的刺入我的心坎,經經地,經輕地,攪拌著。
於是,我的手到了他的掌中,我的膝頭承住他的下頷,而我的心也縛住他的心。
「玉璇!」
如夢如癡的聲音。
「唔…」
我聽到自己的聲音也像夢囈。
「玉璇…」
那聲音忽然已到了耳邊。
然後是臉頰上一陣熱,身上一陣驚,唇上一陣濕潤的顫抖。
我管不住自己,臉和身已儘量貼緊了,但感覺上還不夠,我伸出雙臂繞到他的頸背後,牢牢掛住,唇和唇,身和身,心和心,全都擁抱著了。
情慾的火焰在猛烈地燃燒,祇等點起藥引,它就爆炸!
我手碰到他那個粗壯、火燙的傢夥,臉上發熱,心裡卜卜跳躍起來。
說實在的,叫女人意亂情迷,春心蕩漾的,就是男人身上的那一部份,當然我也不例外。
「玉璇…」他低低的喘息。
一隻軟熱的手掌,已從我的背上移到胸前,它顫動著、摸索著…
他乘我熱情如火的時刻,就把那硬挺挺的東西送了進去…那麼大力…我太痛快了…
「啊…啊…你…你…」我吃驚地看著他。
一切都已遲了,我們已緊緊地連結在一起,在那「筍」口處,再無半丁兒的剩餘。
我漲了,漲得飽飽滿滿的。
他漲了,挺得高高挺挺的。
我們兩人的身體變成一股洪流,情潮狂湧,每根神經都在發抖。
太快樂了,接連又是一次高潮,這些年來死鬼從來沒有給我這樣痛快過。
他突然粗暴起來,我知是什麼,我立刻和他合作,我用雙腿往他腰上用力一夾,並且把屁股往上猛頂,越頂越快。
他喘得跟牛一樣,一陣猛夾猛搖的,「卜滋卜滋」之聲不斷,陰戶弄得麻麻酥酥地,我的小穴幾乎給他快「玩」破了。
這時,我覺得身體輕多了,上下飄飄地,好像飛起來一樣。
我已癱瘓,不想動也不想作聲,整個情緒變成大塊空白,巴望有東西來填滿它。
接著,他的手掌又向胸下移,它在腰間停了一會,像在考慮什麼,彷彿百萬大軍在決戰前的佈陣調遣,小心翼翼,思慮週詳地,惟恐不能一下子使敵人崩潰。
我扭動了一下腰肢,裝得完全出乎無意的樣子。
無巧不巧,我的腰一扭,他的手一滑,宛如探險者在高峰上突然失足滑下,正好跌落在無底深淵裡。
那是一種無比的熱,飢渴的緊張,以及等待雨露的潤澤和填充,結果是,眼瞇、臉紅、心跳、氣促,我們真的醉了。
利民的身體在震動,我的靈魂也在震動,無疑地,他是熱情而溫柔地。但不夠堅強,不能使我有毀滅的感覺,而我現在是如何需要毀滅呀!
風裡、雲裡、雨裡、霧裡…種種神妙的感覺,一齊襲到心頭,多少日來的夢幻!多久以前的記憶!
從少女到寡婦,這一段菁華歲月悠悠消逝,如今是拾回?還是虛有的幻像呢?
不管是真是假,總之我要,而且急於享受這一刻,不願再讓它輕輕滑過了。
「梅開二度」,於是倘著汗的滾熱手掌又漸漸移動,從外衣到內衣,貼緊我的皮膚,像熨斗般轉彎抹角。
同時唇和舌也不得休息,貼著、扭著、攪動著,像泛濫的春潮,像飄灑的黃梅雨,濕成一片。
時間和空間全歸虛幻,人與我都不存在,惟一真空的乃是火焰般的情慾。
教堂清涼洪亮的鐘聲又響了。
我不得不找回一部份失去的意識,本能驅使著動作,我微微掙扎一下避開他。
他進一步逼進,索手索舌同時得意的說:「別裝腔作勢了!玉璇…」
這句話對我是一個晴天霹靂,是一陣楊權甘露。大部份意識一齊恢復,是怒?是恨?是愧?
我祇聽到自己一聲冷笑,冷得像冰。
接著我找回了抗拒的力量,雙手抵住他的胸膛,腰背力挺,把他身體直推開去,跌坐在地毯上。
「怎麼了?玉璇,妳這人真奇怪!」
「我一點也不怪,祇是還有少許自尊心和羞恥感,如此而已!」
「可是我並沒有…侮辱妳啊!何必生這麼大的氣呢?來…」
他伸出雙手示意要我扶起。
我祇扶起他一半,等他身子剛離地,就飛快鬆手,自己站起就走。
「啊!唷!跌傷了。」
他發覺苦肉計不靈,立刻翻身起。
「玉璇,妳別走!我向妳道歉!是我不好,是我得罪了妳…」
「不,少爺!」我出門時,回頭說:「留著這些甜言蜜語,說給別人去聽吧!」
「玉璇…」
一聲聲的呼喚仍然銷魂,而在我聽來卻如神話中慣呼人名的毒蛇,答應了我就會死。
在恐懼與忿怒中衝出大門。
迎面的細雨灑下,沾在面頰上倒像才哭了似的。
我知道自己不會流淚。
雖然這時候,我的心境巴不得大哭一場,讓千般委屈都隨著眼淚淌出去。
但是,不能,即使要哭也得離開這地方,決不能讓那天殺的趙利民看到。
天昏地暗,路茫茫,兩旁的梧葉被密雨打得沙沙作響,倒是天然的遮蓋。
這一路太荒僻,在人行道走了五分鐘,居然看不到一輛車子。
幸好有座公共電話亭,我立刻躲進去,一來避雨,二來打電話叫車,叫阿財開車來接我不是更好麼?
阿財大概恨我一天了吧?
一面打電話,一面想看阿財黝黑的臉龐和滿身肌肉,那才是真正的男人。
像我這樣年紀和身份,要愛就該愛上一個男人,為什麼卻和陰陽怪氣的趙利民廝混?
那祇是黃毛丫頭的對象罷了!
「喂!這裡是李公館。」
真巧!那是阿財渾厚的聲音,略為帶些性感的嘶啞。
「阿財!」我親暱的吩咐:「快開車來接我回家,我在長春路轉彎處公共電話亭裡。」
「李…哦!夫人,怎麼?妳一個人?」
「就是我一個,快來啊!阿財,我有些害怕呢!」
「我立刻就來!夫人,祇要五分鐘。」
「不!五分鐘太慢了!我等不及。阿財,越快越好!我要看到你。」
「是的,夫人,我儘量趕快。」
電話掛上了,他的聲音仍在耳際縈迴著。
三分鐘以後,兩道車燈閃亮,接著是熟悉的喇叭聲,於是一輛「卡迪拉克」在電話亭前戛然而止。
阿財從車窗伸出頭來,叫喚:「夫人,妳在那裡?」
我跑出電話亭,撲向車門,有久別見到親人之感。
還沒上車,忽然轉了念頭,依舊關上車門,繞過去走到前面,坐在阿財身旁。
阿財的詫異可想而知,過份的寵愛使他手足無措,突然把車火熄了。
「阿財,開車吧!」我說。
「是的,夫人!」他說。
「為什麼妳會單獨留在這地方?趙小姐呢?」
「別提了,我悶得發慌,快開車吧!」
他手慌腳亂地發動馬達,開車,然後問道:「回家,夫人。」
「不回家。」我說。
「你自己隨意駕駛好了,我願意隨你至任何地方去。」
「是,夫人!」阿財的聲音顫抖了。
山徑苔滑,春寒花開,車輪輕輕地滑過去,穿進樹叢深處。
「阿財!」我忍不住說:「這裡真黑!你小心些!」
「不怕!」他回頭一笑。
黝黑的臉愈發襯托出像野獸般的兩排白齒和一對閃閃有光的眼睛。
「繞過山那邊去!」我吩咐道:「從山腳下兜轉來,往淡水那邊開,我想吹吹風,這天氣太悶人。」
「是的,天氣不好,夫人…」
阿財抬頭駕車,聲調與表情都十分奇特,那些字眼像利箭般向我刺來。
「阿財,你是怎麼了?」
「怎麼了…」
「你好像和誰嘔氣?」我說:「倘若你不好好開車,那就是和你生命嘔氣,而生命一去不復返,說完就完了。」
車輪急駛,阿財一隻手揮灑自如,嘴角邊露出幾絲輕蔑的笑,接著從牙縫裡迸出一串字眼來:「夫人,妳放心!我這條命丟不了,想當年在橫貫公路上飛車過崖,比這裡不知要危險多少倍!那時也沒常聽見翻車,在這麼平坦馬路上,怎麼會出事?」
「小心些不好嗎?」我低聲笑說:「男人三十是一朵花,你大概剛三十吧?還要娶老婆,養兒子呢!小心些,總不會錯的。」
「吃了這碗司機飯,還有娶老婆這一天?」他無所謂地隨口說了。
他的無所謂給了我繼續輕薄的勇氣,我感到一種調戲異性的緊張和快樂。
因為這種情形很少很少,我就愈覺興奮,愈希望此種局面能拖得久些。
我說:「阿財…」
「夫人?」
「你不想娶老婆?」
「老婆誰不想娶?」他略一回顧又轉頭向前:「薪水一萬五千元,要不生孩子,那倒夠了…」
「我可以加一些薪水。」我小心地俯身向前,提議道。
「並不是光是錢的問題。」他說:「譬如此刻,半夜三更的從床上拉起來,做什麼?滿山亂跑!這叫老婆怎麼受得了?女人嫁丈夫,無非希望守著他過日子!而司機卻得守著車子,等候主人的命令。」
「我可以規定你的工作時間。自下午二時起,到深夜二時,大概差不多了。倘若那天上午用車,晚上就提早休息…你覺得好不好,還有薪水,就再加三千元罷!」
「夫人對於我的婚事很熱心!」
他在反光鏡裡向我裂著嘴笑一笑。
「你不懂得,阿財。」我說。
「寡婦的司機最好不是獨身男人,否則別人要說閒話。我既然守了寡,就得考慮這一點,可是我又捨不得換掉你,那就只好希望你早些娶一個老婆了。」
「不,不想…」
「還有什有麼難處呢?那真奇了!阿財,你究竟是不是一個男人?」
「妳知道我是的,夫人。」他露骨地說。
這句話使我想起今早在墳場,他站在我身後所予我的那種感覺。
這是玄妙、神秘、奇異,一切陽剛美的顛峰,帶著微顫的、酥麻的接觸。
轟然一聲,滿身是熱,滿心是煩,就像肚腔裡突然爆發了一顆原子彈,再也按不住那種幅射了。
我心裡一動,又是一陣劇跳,端坐著偷眼看他怎麼樣。
他從容不迫地關了引擎,然後取出一支煙,悠然抽起。
他並不回頭,祇向車外望了幾眼,似乎猶豫不決。
我感覺到前所未有的緊張,這不是恐懼,也非憂愁,甚至可以說是一種期待,一種心神皆顫的興奮。
我在料想中,阿財的目標再顯著也沒有了,但他不敢當機立斷,痛快地向我做決定性的一襲呢?
他突然下車,在樹蔭下繞來繞去,煙火明滅,時遠時近,好像一隻鬼眼。
我拼命地忍受著,不發一言,不作一聲,靜觀事態的發展將如何?
阿財走上幾步,走到我坐處附近,隅著玻璃窗欲言又止,伸出手來,又縮回。
終於沒有打開車門,又走了。
我等候攤牌,而那牌,卻遲遲不攤,那真叫人焦急!
以我的身份與性格,我算已經退讓了一大步,不能再跨越此限,否則就變成無恥的蕩婦,那非我所願。
「阿財!」我敲著車窗上的玻璃說:「抽完煙沒有?該走了!」
他走過來,狂暴地打開車門,嘶啞地叫道:「妳為什麼不下車來走走呢?這裡空氣多好!車子裡是地獄,祇有妳灑得滿身香水,逼得人氣都透不過來!」
我柔順地,半帶驚惶地鑽出車廂。
砰!身後的車門已關上,使我一無憑藉,和一個夜行的女人無異,但我畢竟多懂男人的心理,不等他亂說亂動,便傳下命令:「給我一支香煙!阿財。」
他乖乖地摸出煙包,抽出一支給我,又替我點上火。
在火柴的光芒一閃下,我看清楚他雙眼通紅,額上青筋暴起,頻頻伸出舌尖舐拭發乾的嘴唇。
五、新歡舊恨
我的手祇是緊緊地抱著他的頭和背,有時更摸索著他的臉和手。我知道在這種仰臥姿勢下,最好把雙臂上舉過頭,胸前就呈現出萬分的美感,我就這麼做,他果然發狂了!
他的唇舌專向我的面部進襲,接看祇覺寒噤連連,通體火燒,漸漸陷入迷糊。
「愛人!愛人!」我喃喃叫道:「讓我死,讓我死罷!」
詞云:
閱盡天涯離別苦。不道歸來,零落花如許;花底相看無一語,綠窗春與天俱暮。待把相思燈下訴,一縷新歡,舊恨千千縷,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
--調寄蝶戀懋花。也不知道何年何月,在何處見過這首傷春詞,而且居然牢記未忘。
此時我把它抄下來就為自覺心境與詞境相差不遠,正好借他人的酒杯,澆自己的憂傷,作為一種感情的發洩。
二十四番花信風,臣在不知不覺中飄飄而逝。經歷過柔腸寸裂的生離,也經歷過沒有眼淚的死別。
剛以為自由與幸福在抱,卻不知突然醒覺,自己已是殘花敗柳了!
此時面對新歡,舊恨如潮,萬般都在掌握,祇有那青春啊!一去不復返了!
為什麼在極歡樂中突然有此感觸?
那是由于阿財的一句話,他靠在我懷裡悄悄地說:「玉璇,要是我們早見三年多好!那時妳還不是李老三的人…」
這句話,含義很明白,他在嫌我不是小姐的身份了。
也許不是有心。
但至少在他的潛意識中,已有了這個感覺,連他自己也不知其所以然。
我當時傷心,但非絕望。
因為,我能夠強烈地感覺到阿財的熱情,對于我的依戀加火如荼;祇是沒有刻骨銘心的癡愛而已。
而我是如何渴望著真正愛情的滋潤!肉慾的享受雖然至高無上,那終究是一種庸俗的現實,凡現實都會轉眼成空。
祇有癡愛癡戀的形而上方式,才能夠千秋萬世,共天長地久。
空虛如我,一個似悲似喜的新寡,感慨於人生如朝露,除拼死覓取歡樂,還能想望著一股重新燃起的生命之火焰。
在這一點上說起來,阿財是教我失望的。
他熱,然而沒有光,那祇是柴灰底下的火炭;他狂,然而不癡,又與禽獸何異?
想到這裡,我突然抽身而起,匆匆地把衣服理好,回頭便走。
「怎麼了?玉璇!」
他仆在草地上,伸手來扯我的腿。
黑暗中,我靈活如魚!輕輕一閃,就避開了他的捕捉,往樹林外直奔。
「玉璇…」
那呼叫聲淒淒如秋雨。
我略停了一停,硬起心腸,仍然往前走。
「玉璇,我祇說一句話…」
我不得不停步,聽他這一句話究竟說些什麼,這也許是人之常情吧!
他不快不慢地走過來,距我約莫三尺站住。
我不敢看他,但彷彿也能感到他的呼吸和眼光,這兩者盡都使我意亂神迷起來。
彼此沈默了二、三分鐘。
我剛欲移動腳步,聽到他幽幽嘆道:「早知今日,我們又何必當初?」
那十一個字對我,就如當頭棒,化出千千萬種意義,使人百感交集。
心與口掙扎了半天,我輕輕地說:「當初,怎麼樣呢?」
「當初,是我會錯了夫人的意思。」他憤然道:「沒有想到自己的身份,罪該萬死,可是夫人…妳也有不是。」
「我有什麼不是?」
這是強嘴。
「妳的不是,由於…」他露骨地說:「沒有早早教我死了這條心。也許在妳們上流社會是常事,但我看來,妳的一切言語表情,早已超過了默認。」
轟的一聲,我自覺面紅耳熱,幸虧在黑暗的樹林中,不然真要無地自容了。
他沒有說錯,我的言詞,豈僅止于默認而已?說得不客氣些,簡直在鼓勵他的野心,誘使他一步一步踏入預佈的陷阱。而在最後關頭,我卻把肉餌吊起,讓他一隻腳掉在陷阱裡受苦受難!
女人真是軟心腸的動物,前思後想的結果,每每自責不已,自責使我一點矜持如爐火上的冰雪,頃刻融化。
阿財是何等敏感!鑒貌辨色,立刻知道他又贏了。
他從三尺外一步跨到我身邊,突然攫住我,狠狠地在我頸項間吻下去。那一縷熱氣從頸項傳入,打頭腦繞了一個圈子,經過心臟,又從血管裡散發出來,直達四肢骨骸。
一切的決定在于心腸,心熱了,腸軟了,那就什麼也都不再顧忌了。
我的手臂像兩條蛇般纏上去,惟恐抱得他不夠緊,賭得他不夠實,怕一下子失去了他。
絲絲的風,搖搖地葉,除去這些,就祇有無所不美的山河大地,以及我與他兩人,此外無一物存在。
當然存在是存在著的,但在我眼中,那都是不關緊要的!
我滿足,我激動,我如癡如醉。
唇和舌的緊纏,靈魂的交流,胸膛的貼實,也不僅是摩擦,還感覺到彼此的心房跳動與熱血流轉。
黑暗變成光明,寒冷變成溫暖,堅硬的樹和泥只覺其柔情萬縷,林葉的搖動,生機勃勃--美極了!美極了!
何處一陣風來,使我寒噤連連,通體酥融。接著發現不是風,那是他具有魔術的手。
他在抱著我向下滑,下面就是草地,我尚能感覺。
依照我的心願,那是求之不得,但意識中仍有一種女性自尊,不願如此地草率交易…
所以我輕輕掙扎著說:「不…」
他並不回答,繼續以動作來使我就範,造成既成事實。
兩種主張在我心底交戰,一時這個佔上風,一時那個著先鞭。
歸根說起來,希望自己不要再矜持,但是辦不到!
我恨自己不長進,再要撐拒下去。眼見好夢成空,而我是何等渴望這一看!
就像沙漠中的旅人,原來還有一個空水壺掛著,現在連那個有名無實的招牌都失掉了,好容易遇到一泓清水,你說能忍得住不奔過去,伏在那水面上儘情痛飲嗎?
于是情急生智,我突向前伸出一足,放在他不得不踏上去的地方,他果然像一塊鐵般立刻跌向磁石,使磁石和鐵緊黏在一起。
那磁石就是我--我的唇、頸、胸脯。
他俯下頭,用熾熱的嘴唇在我的粉頸上、酥胸上、小腹上、玉腿上,貪婪地狂吻起來,我的血液沸騰了,一顆心好像要炸開似的。
接著阿財伏到我的身上,我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那點上,他像觸電般的大震起來。
肉和肉相貼合,心和心碰觸著,雙方那重要器官都是充血盈盈的,噴射出渾渾絲絲一股股的熱氣來。
龜頭火紅滾燙,愈搗愈硬,越插越深,橫衝直闖,如疾雷急雨,橫掃千軍。頂得我陰戶大開,心花怒放,淫水長流。
他的陽物,似乎比趙利民更為健壯、有力,抽送之間,更覺刺激、更充實。
一道閃電突然射來。
我迷迷糊糊地想,好罷!下雨罷!下得越大越好,把我們一齊沖走,沖下海,沖出世界,去尋覓另一個沒有偏見的樂園?
這閃光時間好長,一直亮著,幾乎像一盞探照燈。
奇怪的是:它彷彿專照一處,我依稀覺得,除了我們所佔的一塊草地,四外仍然是一片昏黑。
這使我在迷糊中漸漸清醒過來,抬起頭,找尋那奇異的光源。
「啊!」我驚呼。
「怎麼了?」阿財仍在半昏迷狀態中喃喃地說。
我神智略清,立刻順手把他推開,自己則像一條泥鰍般滾開去,一直滾到暗處,驚魂這才稍定。
現在阿財也弄清楚了,我聽見他「啊」了一聲,接著便破口大罵:「誰在那裡把車燈開亮?混蛋!看老子來揍你!」
我仍然伏在地上不動,怕來者是警察,那麼我們不但無奈他何,而且還可能以有傷風化的罪名被帶上法庭,那時報上登出來,怎麼辦?怎麼辦?
阿財已像豹子般往燈亮處衝過去,看來要拼命。而我卻不願意把自己的一條命陪他去拼,我要自尋生路--逃走。
還未站起來,便聽見阿財在稱奇道怪,接看聽到他說:「趙…少爺,你怎麼會來這裡的?」
更糟!那是趙利民。
「我來參觀一下。」不錯,正是利民的語氣。
下來是一個冷場。
他們對峙之局,如何了結,那不是我興趣所在。我祇想如何快速的脫離這困窘的局面,越快越好!
我本能地爬動,自覺離他們又遠了些,于是站起來飛奔,衝出樹林,來到馬路上。
瓦斯燈光彩照射下,遙長曲折的路面如死城,竟無一人一車來往。我願不得了,往左轉飛跑,希望遇到一輛車,把我帶得遠遠的。
拍!高跟鞋的跟突然折斷了,我索性脫去丟掉,赤腳被路上的砂石戮得疼痛不堪,那也不暇願及了。
身後似乎有聲音在喊叫,我不想分辨那是誰,兩個人都不願意見,任何人都離開我,愈遠愈好,現在我祇想孤獨。
真的下雨了!開始時還稀疏,愈下愈密,終于像排山倒海般落下來。衣服本就窄小,如今黏住雨水,簡直像沒有掩蔽的模特兒。g頭髮頃刻濕透,雨水又從前額和後頸往下滴,全身黏濕,舉步艱難。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成了什麼樣子,但願不太難看才好,否則回頭即使遇到一輛車,我也沒有勇氣坐上去,為的是司機必是男人,我怎能給異性一個醜怪的印象?
還好!眼前有兩道燈光迎面而來,那是一輛汽車無疑。
在這一刻已不容我再有選擇的餘地,我立刻站在馬路中央,高舉雙手搖晃,希望它會停下來。
強光刺得我眼睛無法睜開,那車子又飛駛而來,幾乎近在咫尺了,還好!我聽見突然剎車的磨擦聲,總算沒有把我撞到。過了一會兒,聽見說:「上來罷!」
我放心睜眼,發覺自己祇距車頭二呎,真是危險極了。車門半開,伸出半個男人的頭,又在招呼:「上來,我送妳回去!」
我乖乖地走過去鑽進車門,雙手抱在胸前,遮住那種透明的感覺。然後低聲說:「謝謝!我住在台北。」
他立刻掉頭,往東而駛,並不問我為什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這使我略感放心,喘息既定,偷眼斜望過去,卻不料對方也正向我斜視,眼光相接,我又是一陣心跳。
情慾的極樂境界在風雨之下消失,祇留下悽涼的腳步。雨下奔馳的結果,使我從頭髮濕到腳跟,內衣緊貼身體,外衣重如鐵皮。
一路無事,卻出乎我意料之外。到家時才發覺手袋失落,祇好請司機先生等候一會,那司機是一個肥胖的中年人,外型很老實,想不到並不老實,只顧目光灼灼地望看我,就像我身上未掛寸縷似的。
這時他突然伸手,非常鹵莽地攔住我說:「免收車費,祇要…」
「祇要怎樣?」
我的身體失去平衡,險些倒在那胖胖的胸懷裡。
「祇要你…」他一邊說,一邊順勢抱緊我,飛快地吻下來。
「別…」嘴唇已被堵住。
「唔…唔…」
我掙扎著,因為感到我胸前已被他肥大的手掌所襲擊。
「好了!謝謝妳!」
他滿足得很快,鬆手把我釋放了,而且飛也似的逃進了車廂。
我站在雨中呆立著,不知所措,心頭又甜又苦,但沒有想到喊叫報復,眼看那輛小轎車飛駛而去,頃刻間沒入風雨黑暗中了。
事情真奇怪,為什麼從李老三死後這幾天來,凡是男人看到我,總會引起他們或多或少的慾念?
難道我做了寡婦以後特別美?還是解除了心理上的伽鎖以後,天賦的性感就一發不可收拾?
我想至少這責任大半在我自己,我的表情一定很飢渴,在有意無意地鼓勵男人的野心,以致誘惑他們做出平時所不敢做的舉動來。
否則這位司機先生並不知道我是誰,怎會這樣衝動,突然大膽地放肆,恣其口手之慾呢?
我回到家中,就自覺像一個皇后了,我消受著許多關切與侍奉,直到我洗過熱水澡,上了床,還有查利--狼狗--伏在床前向我搖尾乞憐。
我身在床上,心在屋外,仔細聽著阿財有否回來。一小時、兩小時過去了,仍未聽到他駕車回家,我有些奇怪,也有些擔心。
奇怪也罷,擔心也罷!他總之回家,而且由趙利民的電話得到了解釋。
他說:「玉璇,妳回來了,沒有遇到什麼麻煩吧?我真替妳發愁!」
「啊唷!不敢當。」我仍然生他的氣。「怎麼敢教趙少爺發愁呢?妳是貴人、忙人,又是…天字第一號的多情人,算了吧!」
「妳錯怪我了,玉璇。」他在那邊沈著地說:「我明天會來向妳解釋的。」
「我不要聽你什麼解釋,也不敢勞動大駕,趙少爺,我們孤男寡女,以後最好少見面。否則你當然無所謂,我卻犯上人家蜚長流短。活在這個社會裡。女人的聲名不能蒙上汙點…」
「好呀!連我們的李夫人,也變成道學先生了!」
他諷刺道:「是不是愛情的力量,使妳無暇顧及其他,所以用這種論調來對付我?…慢!慢!別生氣!有一件事非立刻告訴妳不可,我和阿財打了一場架!」
「打架?」我忍不住心驚肉跳:「你們真胡鬧,這算什麼名堂?傳揚出去要被人笑死了!」
「不會傳出去的,除非阿財這小子到處胡說,否則就只有我們三人知道。但是,即使傳出去,也沒有人覺得可笑,雙雄奪美,那不是非常自然?」
「呸!」我忍不住笑道:「誰又甘心讓你們奪了?你們這些人呀,我一個都看不上眼。」
「那祇有妳自己明白。」他俏皮地說:「而我決不會死了這條心,我以為妳…」
「喂!」我連忙打斷他的話題:「你們誰打贏了?你都沒有打傷吧?」
「為什麼不問他沒有打傷吧?謝天謝地,原來妳對我還是此較關心些。」
見鬼!我何嘗更關心他?祇是在禮貌上,不得不有如此一問罷了。
我連忙說:「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什麼?」
「誰打贏了?」
「很抱歉!是我。」
這回答倒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憑他一身酒色淘空的仙風道骨,那裡能抵得住阿財水牛般的衝刺?
阿財的衝刺如水牛,我剛才已經領略過了,並無誇張。而利民的一身排骨,也是久負盛名,不待用手去摸,就可知道。
那麼,是什麼奇蹟使他打敗阿財呢?
他在替我解答問題了,他說:「愛情的力量,完全是愛情的力量,奇妙極了!那一刻,我渾身都是力,拳頭像鐵錘,臂膀像樹幹。祇不過三兩下,那混蛋就倒在地上直哼!」
「別罵人,利民!」我說:「然後你就隨他躺在樹林裡,任憑風吹雨打?你真英雄,殘忍的英雄!」
「好啊!」他氣極了:「原來妳最關心的還是他?連罵他一聲混蛋都不行?風流的李夫人,妳安心睡覺好了!我並不如妳所想像的那樣殘忍,我有我的運動道德。現在,阿財已躺在我家裡休息。」
我也氣極了,我口不擇言。
「利民!」我大聲道:「放他回來!」
「他不肯回去,他恨死妳了。我們大家都恨妳,因為妳挑撥情慾,而沒有使它自然熄滅。妳是一個淫婦!不負責任的淫婦!」
我像丟擲手榴彈那樣把話筒摔下。
立刻在心頭發誓:「以後不再見利民,如果阿財真的如此沒天良,那麼也包括他在內。」
斬斷了萬縷情絲,睡意頓濃。
春雨夜寒,擁著軟綿綿的衾枕入睡,也是一種享受。
我就在迷迷糊糊的享受中,一覺睡去,不知東方既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