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的家庭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卻各有各的不同,我就生長在一個不
幸的家庭里,說起來為什麼不幸,那是因為在我五歲的時候那個被我稱之為‘父
親’、‘爸爸’的男人跟另一個女人跑了。
他們倆具體在一起多久就不清楚了,總之在我的記憶力,那個男人總是很晚
才回家,一回到家還要吃要喝的,把睡夢中的我給驚醒了。
媽媽總是將我哄睡著以后,自己披著衣服坐在沙發上等著他回來,不管多晚
她都會等著。
將沒吃完的飯菜熱好后,那個男人就安然地坐在一家之主的位置上大快朵頤
,那個吃相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像是餓了好幾天沒吃過東西一樣,以致于我現在
看到有人這樣的吃相,心里就有一股無名火升起。
「你今晚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貨很多嗎?」
那個男人是跑長途的,早上出門半夜才能回來,這是常有的事情,有時好幾
天都不回來。
媽媽的關心顯得那麼的輕柔,輕柔到讓我覺得她是在害怕,她問話的語氣都
有些顫抖。
「我不多跑幾趟,你他媽的吃什麼喝什麼!你是不是又在懷疑我在外面有別
的女人了!」
男人的聲音是那麼的理直氣壯,把媽媽嚇得退到了一邊,頭垂的低低的,手
下意識地擋在胸口,因為之前又一次他喝了點酒才回來,媽媽多問了他一句,就
被他有力的手臂甩過來一巴掌,那聲音比打雷都大聲。
「沒、沒有,我就是問問,你、你不喜歡的話我就不問。」
媽媽不說話還好,她一說完,那個男人突然把筷子往飯桌上一砸,霹靂乓啷
的嚇得人魂都沒了,「問問問!問你媽個頭,你他媽天天就知道問這個問那個,
你他媽還能干什麼,沒有我累死累活的干,你們娘倆喝西北風啊!」
他說完下意識地往我那邊看過來。
我們家連客廳、廚房、臥室、廁所都是在一塊的,就是在一間屋子里,我的
床是一張硬木板,下面墊著紅色的磚頭,媽媽特地給我的四周裝了一層簾子,一
拉起來那就算是我一個人的小天地了,他們倆的房間也是如法炮制,我睡覺的地
方和媽媽他們睡覺的地方,實際上只有隔了一層疊起來高高的紅色磚頭。
每當這個男人回來,大吵大鬧地把我嚇醒,我都會小心翼翼地拉開簾子的一
角去偷看,所以當他那時往我這邊望過來的時候,我嚇了一條,嚇得趕緊閉上眼
睛,手卻不敢把簾子放下,只期待著屋子里的燈光太暗,他看不清楚。
那天晚上終究沒有發生什麼慘事,只是沒過多久,那個男人在某一天的大白
天就回來了,我從外面玩了一身泥回來的時候,老遠就望見了我家的門口站著一
個打扮妖里妖氣的女人,我還以為是家里來客人了,走近還想問她,卻沒想到她
先了我一步,走進了我家,扯著嗓子開始罵:「你和她說她媽這麼多廢話干嘛,
房子都留給她了,還不夠,趕緊撒手,真他媽不要臉,你也不去照照鏡子。」
緊接著那個男人拖著大包小包像逃命似的走了出來,伴隨著的還有媽媽的哭
聲,那是我聽過的她最讓人揪心、最為洪亮的一次哭喊。
那個男人看到我的一剎那竟然愣住了,他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的兒子就在屋外
目睹著這樁丑事,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但話到嘴邊好像又吐不出來,那個妖
艷的女人用力拉扯了他一下:「還看,舍不得你兒子,就不要走好了。」
說完她自己氣呼呼地就要撇下那個男人走了,他沒有再猶豫趕緊提著包追了
上去,那就是我最后一次見他的記憶。
男人走后,家里的生計就都落在了媽媽的肩上,我曾經試過兩天沒吃過米飯
,喝的都是稀到連米粒都快找不到的米湯,那已經不能算是粥了吧,后來還是隔
壁的鄰居阿姨實在看我們母子倆可憐,將那點剩菜剩飯拿來救濟我們。
在那個男人還在的時候,媽媽只是在家里做些零散的活計,比如幫人縫補衣
服、包裝紙盒,賺來的錢也只是剛好買菜的,現在一下要維持整個家庭的開銷,
那點錢根本是不夠的,而且又累賺的還少。
后來她多年的一個好姐妹就建議媽媽跟她一起去菜市場賣菜,算是幫著她一
起賣吧,進貨、攤子、管理費等等都不需要她操心。
媽媽是一個不愛麻煩人的女人,她看似柔弱,但內心好像又有一種說不清的
堅強,窮人要有窮志氣,這是她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好像她只會說這句話一樣
,所以我的印象特別的深刻。
但她拗不過那個仗義的田阿姨的邀請,最后還是去了,都說窮人家的孩子早
當家,換了之前的我,放了學就不知道去哪瘋了,跟人打架,和人遊泳,到后山
上去掏鳥窩,自從這個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孤兒寡母的,我覺得自己一夜間就長大
了。
「阿敏,又來幫你媽媽賣菜啊,真乖。」
我一走進這個充滿了魚、豬、羊肉腥味的菜市場,市場里的許多叔叔阿姨都
已經認識了我,我到了這里反倒有了一種家的溫暖。
「敏敏放學了,今天在學校乖不乖,都學什麼了,把書包給媽媽,呃,要不
還是你拿吧,剛剛媽的手抓過魚,別弄髒了。」
此刻的媽媽脖子上掛著一件黑色的硬皮圍裙,手上還帶著塑膠手套,「我們
家阿敏真乖,放了學就知道回家,不像我那個小子,成天不知道跑哪去,快進來
,田阿姨中午買了好吃的,都在這里你隨便吃,都是給你買的。」
我來到的時候田阿姨正在跟一位顧客紅著脖子爭吵著自己賣的魚是不是死魚
的道理,等到她趕跑了那位無理取鬧的顧客后對著我又笑容滿面。
「謝謝阿姨,我還不餓,等我餓了再吃。」
媽媽始終教育著我,不要輕易亂拿別人給的東西,是你的才能拿不是你的,
拿了以后遲早也要還回去的。
「我那個兒子要是有一半像你家阿敏這麼懂事就好了。」
田阿姨趁著這會沒什麼客人和媽媽唉聲嘆氣地抱怨起了自己的兒子,她的兒
子叫田壯壯,父親很早的時候就出車禍去世了,一直是田阿姨自己拉扯大的,說
起來田阿姨和現在的媽媽一樣都算是單親家庭,所以我想她會這麼仗義地幫助媽
媽,不止是因為她們是多年認識的老朋友,田阿姨看到了媽媽的難處應該也是看
到了當年的自己。
「我看壯壯挺好的,見到我都會叫的,你啊別老是埋怨他,他聽到了心里會
不高興的。」
田阿姨像是沒聽到媽媽說的話,仍然是在那自言自語地說:「如果阿敏是我
兒子就好了,這樣我以后還用擔心什麼。」
「你要是真的這麼喜歡的話,我就讓阿敏認你當干娘,怎麼樣?」
「你說真的!」
「這有什麼不可以,你不也是把阿敏當半個兒子看嗎?他能認你這個干娘是
他的福氣。」
田阿姨有些欣喜若狂又有些手足無措地看了看媽媽又看了看我,臉上洋溢著
笑容問我說:「阿敏,如果我做你的干媽你願意嗎?」
關于媽媽和田阿姨剛才的談話我全部都聽在了耳里,我年紀雖小心思卻很早
熟,知道了如果認下了田阿姨這個干媽,那麼媽媽和我她就一定會照顧到底,如
果不認的話按著田阿姨的性格也不會說什麼,但我想她的心里肯定是或多或少地
會不高興。
對于田阿姨我是一直都很喜歡的,能夠人她做干媽心里是一百個一千個的願
意,「我願意。」
「你真的願意,干媽對孩子可是很凶的哦。」
田阿姨假裝板著臉要生氣的樣子,「真的,干媽一點都不凶。」
「你叫我什麼?」
「干媽。」
「欸!真乖真乖!我們家敏敏真乖真懂事。」
田阿姨看著我幾乎要哭出來了,我十分不解地看著她,這樣的一句干媽難道
就這麼的讓人感動嗎。
田阿姨又是逗弄了我好一會,等到有了新的生意上門才放過我,「敏敏先做
作業,我去幫你田。。。,幫你干媽忙去,乖。」
田阿姨所租的攤位是一個圍著圓柱的地方,四周都是賣各種蔬菜、水果的,
這叫搭配合理誰也不搶誰家的生意,而在柱子的邊上有一張小板凳和用泡沫塑料
紙箱疊起來的勉強可以算是桌子的紙箱桌子,我放了學就在那個角落里學習,盡
管身邊的環境那麼的嘈雜,卻沒有影響到我學習的狀態,現在想想真是不可思議
。
「這個魚是養的還是抓的?」
我的耳朵似乎特別的靈敏,在如此吵鬧的環境下還是捕捉到了那個人的聲音
,轉過頭一看果然是他,是一個四十多歲留著胡渣子,膀大腰圓的男人,臉上一
臉的橫肉,說起話來眼睛總是惡狠狠地盯著別人,好像別人欠了他錢似的。
那個大叔已經來光顧過這個魚攤好多次了,反正我在的時候他都會來,我幾
乎每天都能看到他,我非常不喜歡他看著媽媽那色迷迷的眼神,他每次說是來買
魚,但每次都會找機會跟媽媽在那里閑聊,說些奇奇怪怪的話,雖然看得出來媽
媽也很討厭他,但他每次聊完天以后還是會照例買上一條魚,所以算是老顧客了
,媽媽也沒辦法對他太不禮貌,就是換了田阿姨的話對此也很難做。
「都是我們從附近養魚的魚塘里收來的,一大早就拉過來,可新鮮了。」
「是魚塘里養的,魚塘里養的都不太好,喂魚吃什麼激素,比不上那些野生
的、河里自己釣的。」
「不會的,那個養魚的人家跟我們是長久的合作關系,他們家的魚都是很健
康養大的,沒有加什麼激素。」
田阿姨一邊幫另一個客人挑魚一邊跟那個猥瑣大叔解釋。
「這樣啊,那行,那你給我抓一條吧。」
又是一單生意做成,媽媽心里高興極了,手腳麻利地用網抓起了一條又肥又
大的鯉魚,舉著那條魚說:「這條你看怎麼樣。」
那猥瑣大叔上下左右地打量著那條鯉魚,「這魚可真不錯,白白嫩嫩的,跟
你的皮膚可真像。」
說完,很是猥瑣地盯著媽媽笑了笑。
媽媽假裝著聽不見,尷尬地笑了笑,忙問他:「你要現在殺了還是自己拿回
去殺。」
「你決定,我全聽你的,美女說話我一定照辦。」
媽媽的臉上立時現出了兩朵紅暈,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我還
是給你殺了吧,省得你拿回去麻煩。」
說著,媽媽就拿起了菜刀很麻利地將那條魚破腹處理,又刮了它身上的鱗片
,「你這手法可真利落,一看就是會過日子的人,你老公能娶到你可真幸運。」
媽媽乍一聽到那個人,臉上有些不自然起來,也沒回答他,只管埋頭刮著鱗
片。
那猥瑣大叔看出了媽媽的窘迫,依然是不依不饒地跟媽媽說著話,「你老公
是做什麼的?有孩子了嗎?」
媽媽仍然是一言不發,「怎麼不理我了美女,你這個樣子的話我以后哪里敢
來你這里買魚。」
這句話準確地抓住了媽媽的弱點,她可不能把田阿姨的生意搞黃了。
「離了,孩子就在那。」
媽媽帶著幾分怒意很干脆地回答了他。
那猥瑣的大叔朝著媽媽手指指的方向向我看過來,而我也一直關注著他們兩
個,很自然地就和那猥瑣大叔打了照面,他看著我的那眼神,我一直忘不了,是
那麼的讓人厭惡、惡心,雖然嘴角掛著笑,但那露出的黃黃的牙齒更像是一頭野
獸,等著吃人。
「好端端的怎麼離了,是不是他對你不好,打你了?」
猥瑣的大叔依然問個沒完,他的每個問題都戳中了媽媽內心最疼痛的地方,
「他跟別的女人跑了。你的魚好了。」
媽媽將殺好的魚遞給了他。
這時大叔卻做出了讓我目瞪口呆的事來,他沒有直接去接媽媽手里的魚,像
是有著幾千度度數的近視眼,直接把手抓到了媽媽的小手臂上,為了殺魚方便以
及不弄髒衣服,媽媽都是把衣服的袖子擼起來的,那白藕一樣的手臂就這麼被猥
瑣大叔抓住了。
還沒等媽媽反應過來,大叔嘴里忙說著對不起沒看清之類的話,只是他松手
之前又特意捏了捏媽媽的手臂,這一切都被我這個做兒子的看在眼里,也就是在
那時候我竟然內心里產生了一絲異樣的興奮,看著媽媽被一個陌生人占了便宜,
就算是微不足道的便宜但我的內心竟然是希望能多看到一些。
我那時候並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心理變化,因為事后的我回想起來又開始生氣
那個猥瑣大叔的行為。
「媽,你以后不要去賣魚了好不好。」
我在回家的路上這麼跟媽媽說著,媽媽手里拿著從田阿姨和其他好心的菜市
場里的叔叔阿姨那免費拿來的蔬菜魚肉,和我一路走著,「為什麼?為什麼不讓
媽媽去賣魚了,是不是覺得媽媽賣魚很丟臉?」
我搖了搖頭,卻沒有把答案告訴她,媽媽沈默了一會,才說:「你是不是覺
得媽媽受欺負了?心疼媽媽?」
我想了想,又點了點頭。
媽媽突然放下了手里的菜籃子,一把把我抱住,「只要有你在,媽媽就是受
多大的苦都覺得值得。」
不知道是不是倒黴的人說話都特別的靈驗,特別是對自己不好的話。
班里的一個同學叫于小彤,一個有錢的闊少爺,平日里趾高氣昂的,仗著有
幾個小錢在班里拉幫結派,誰要不是不服他放學就會被他們追著打,而我就是那
個不肯給他們面子的人,因為如果要給他們面子的話就是要做他們的小弟,平時
課間幫他們端茶送水買零食,搞惡作劇的時候永遠是你第一個上,出了事情就是
你來背鍋,我只是想好好的讀書,不想跟著他們瞎胡鬧。
也正是我的脾氣太倔,所以他們也看我十分的不順眼,已經好幾次在放學以
后突然出路邊竄出來一把把我的書包搶過來,讓我一直追著他們跑,就算追到還
是免不了被他們一頓打,好幾次媽媽都問我為什麼衣服弄的這麼髒,我只敢說跟
同學在山上玩弄得,不敢把這件事情告訴媽媽。
「喂,張賀敏,明天就是我的生日,剛好是星期天,你也過來參加吧。」
我簡直不敢相信于小彤說的話,他竟然會邀請我去參加他的生日會,我懷疑
是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一時半會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以前是我不對,不該欺負你,我現在是誠心邀請你參加我的生日,怎麼樣
給我個面子?」
「這、我,都是過去的事了,我沒放在心上,生日會就算了吧,我提前祝你
生日快樂。」
「這算怎麼回事,我是真的誠心誠意邀請你的,你要是不肯去的話,是不是
心里還在生我氣,要不然你也打我一頓。」
于小彤拉著我的手就要往他自己的腦袋上打,我使勁地拽著,和他互相拉扯
,這樣的畫面讓人看了都覺得奇怪。
我禁不住他的勸,最后抹不開面子還是答應了他,心里還在想著該怎麼跟媽
媽說這件事呢,去參加同學的生日會的話肯定是要送禮物的,我們家的情況哪有
閑錢去買禮物,就算有對于于小彤這種人我才懶得送他呢。
而于小彤像是看透了我的內心一樣,臨走的時候突然說了一句:「人來就行
,千萬別買什麼禮物,他們我也是不讓送禮物的,就是大家同學聚在一起熱鬧熱
鬧。」
我這才把最后的一絲顧慮打消,反正不花錢,去參加就去參加,還能怕他不
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