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天牢淫虐
1、奪帥風波
正月十三的清晨,天氣陰冷陰冷的,冷得令人哆嗦。雖已是早春,可還是有
些經曆了幾個月苦寒的枯黃樹葉,在冷風中飄零。頓時初春的一派新氣象,又變
成了寒冬的無情和肅殺。
天波府後院的一個小院落裏,穆桂英身穿繡花短襖,腳踩薄底緞靴,手握一
杆長柄繡鸾刀,時而踏著鴛鴦步,時而走著八卦門,身形如蛟龍出水,敏捷而有
力。刀法大開大合,虎虎生風,似綿如絲線,又似力沈千斤,攻中有守,守中有
攻,每一招每一式,都看似蘊含著無窮的威力。在她的十步之內,腳下竟無一片
落葉,著實令人驚歎不已。她的刀法實在霸道而精妙,每一次出刀,都挾帶著淩
厲逼人的刀風,直讓站在數十步外的觀衆睜不開眼。
舞了一會兒刀法,穆桂英終於氣壓丹田,收刀住勢。她的額頭上,已微微滲
出了一層細細的香汗。
從一旁的觀衆中,忽然跑出一名十三四歲的小丫頭,直蹦到穆桂英的面前,
挽起她的手臂,撒嬌似的說:「母親,您的刀法真是越來越出神入化了,怕是放
眼天下,已沒有人是您的對手了!」
旁邊一名皮膚黝黑,丫鬟打扮的姑娘也笑吟吟地走過來,嘻笑著說:「金花
小姐,這還用你說?少夫人的刀法早已是天下無敵了,試問大破天門,戰洪州,
斬蕭天佐,征西夏,誰敢與你母親爭鋒啊?」
原來,這名小丫頭正是穆桂英的女兒楊金花,而那個黑皮膚的丫鬟就是天波
府大名鼎鼎的燒火丫鬟楊排風。今年已是三十四歲的渾天侯穆桂英,自從三年前
丈夫楊宗保在征西途中戰死沙場後,她臨危受命,帶領楊家的十二寡婦遠征西夏,
直逼西夏都城興慶府,迫使西夏國王李元昊不得不遞交了降書順表之後,整個楊
府就只剩下她和她的長子,楊家唯一獨苗楊文廣,女兒楊金花三個人相依爲命了。
而這三年,大宋王朝也是四海太平,風調雨順,也沒什麽重大戰事。戎馬生
涯十幾年的穆桂英,也終於可以安享太平盛世了。每天除了協助老太君處理一些
府中的雜事,就是教兒子女兒學習武藝和兵法。盡管喪夫之痛偶爾也令她夜不能
寐,但終究隨著時間的推移,漸漸地習慣了寡婦的生活。
楊金花嘟起嘴,嬌滴滴地說:「母親,你啥時候可以把這套刀法教給我啊?
人家也想學!」
穆桂英憐愛地看著自己的愛女,假裝生氣道:「你一個女孩子,不知道學習
女紅婦道,就知道舞刀弄槍,成何體統?看你以後還怎麽嫁得出去?」
楊金花依舊拉著她母親的手臂,來回甩著:「人家不嫁了,就想一輩子陪在
母親的身邊!」
穆桂英無奈地搖搖頭:「唉,這怎麽可以?」惹得一旁的楊排風捂著嘴「咯
咯」地笑個不停。
忽然,一名家丁急沖沖地趕過來,在三人面前下跪道:「少夫人,不好了,
出大事了!」
穆桂英一愣,對家丁說:「你快起來說話,出什麽大事了?」
家丁站起來:「狄,狄家的人把我們楊家的鬧龍匾和下馬牌坊一齊砸了呀,
還打傷了老管家楊洪!」
穆桂英將刀柄往地上一拄,俊美的臉上已彌漫了騰騰的怒氣:「豈有此理?」
楊金花也怒道:「這狄家還有沒有王法啊?這鬧龍匾和下馬牌坊可是萬歲爺
賜的,他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嗎?這也就算了,楊洪爺爺可是八十多歲的年紀了,
居然還打他?」金花小姐自幼和管家楊洪的關係頗爲密切,聽到楊洪被人打了,
自然是怒不可遏。她拉著穆桂英道:「走!母親,咱們去爲楊洪爺爺報仇,好好
地教訓教訓狄家的人。」
這會兒穆桂英倒已經冷靜下來:「慢著!」她又對家丁說,「你可知道,狄
家的人爲何無緣無故要砸了我家的牌坊?」
家丁說:「聽說最近江南出事了,豪王造反,聲勢頗大,一路直取朱茶關,
大破官軍,斬殺無數,大有直取汴梁之勢。江南總兵陳豹八百裏告急,萬歲爺龍
顔震怒,想要出兵討伐。這不,平西王爺保舉了自己的兒子大太保狄龍挂帥。可
包相爺說,挂帥不是兒戲,理應廣招天下豪傑比武。故在東門校場設立了擂台,
比武三天,勝出者才可擔任征南元帥。今天是比武的第一天,大太保狄龍敲鑼打
鼓地路過楊府門前,老管家楊洪責令他下馬不成,反遭毆打!」
楊金花聽了,更是怒氣沖天:「這狄家也欺人太甚了,是不是欺負我們楊家
沒人?看我去會會他,把他征南大元帥的帥印去搶他過來!」
穆桂英斥道:「休得胡鬧!」又問家丁說,「此事太君可知曉?」
家丁道:「已經知曉了,可不知爲何,老太君竟像沒事人一樣,自己掏腰包
賠了老管家一些銀子,將此事不了了之了。」
楊金花驚惑道:「怎麽可能?」
穆桂英點點頭:「果然還是太君識大體啊。」
楊金花不解地問:「母親,您何出此言?」
穆桂英道:「如今南方戰禍又起,國家正是用人之際。放眼朝廷,我們楊家
早已男丁凋零,而呼家也正在山西守孝,能挂這征南帥印的,非狄家莫屬了。」
楊金花急道:「怎麽就非狄家莫屬了?母親您就可以挂這征南帥印啊!」
穆桂英搖搖頭:「不,現在不是誰挂帥印的問題,主要是朝上朝下,都要團
結一致,才能戡平禍亂。如果我們楊家和狄家起了沖突,那得益的還是南方的豪
王李青。」
楊金花急得直跺腳:「母親,不管你怎麽說,女兒我就是咽不下這口氣!」
穆桂英嚴厲地瞪了她一眼:「你咽不下也要咽,這不光是母親我的主意,而
且還是老太君的主意。你要是膽敢鬧出什麽亂子,就休想我輕饒了你!」
穆桂英說完,把到遞給一旁的侍衛,獨自一人回房去了,其他仆人家丁也紛
紛散了開去。院子裏只剩下楊金花和楊排風兩個人了。
楊金花還是不肯罷休:「排風,你看,我母親竟然不管這事了!」
楊排風點點頭:「此事著實可氣。不過,既然你母親和老太君都下令說,不
準再管此事,我們這些做下人的,也沒法子啊!」
楊金花站在原地,轉了眼珠,湊近楊排風,輕聲道:「哎,排風。你看,要
不我們偷偷去校場比武,會會那個自命不凡的狄龍,好好地給他點顔色瞧瞧,怎
麽樣?」
楊排風急忙搖頭:「使不得,使不得!少夫人向來管教嚴明,此事若是讓她
知道了,非打斷你我的腿不可!」
「唉……」楊金花黯然地歎了口氣。忽然看見遠處幾名走動的家丁,計上心
來:「咱們要不學木蘭從軍,來個女扮男裝,管叫別人認不得。」
「這……能行嗎?」
「怎麽不行?明天我去把我哥的铠甲和我母親的戰馬偷出來,穿戴上去,肯
定沒人認得。」看到楊排風還有些猶豫,又說,「哎,別慌,肯定行的。」
楊排風想了想:「今天這事還在風頭上,不可妄動。反正這比武還有兩天,
到了第三天,正是元宵佳節,府裏上下肯定都在忙著準備花燈,我們第三天偷偷
溜出去!」
「好,就這麽定了!」
第三天,上元節。穆桂英依舊像往常一樣,早起習武。練了一會刀法,又舞
了一會劍,感覺微微有些疲憊,才接過丫鬟遞過來的絹帕擦了擦額頭的細汗。她
環顧四周,問道:「咦?今天怎麽不見排風和金花?」
丫鬟答道:「小的一直沒見她們下樓,怕是還在睡吧。」
「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正要發威,忽然迎面跑來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
長得面如冠玉,唇紅齒白,好一名少年英雄。此人正是穆桂英的長子,楊家唯一
的獨苗少令公楊文廣。
文廣一陣小跑,來到他母親的面前,滿眼都是敬畏的神色:「母親,孩兒前
日習武,對楊家槍第十五式頗爲不解,特向母親請教。」
穆桂英戀愛地看著自己的兒子:「我兒文廣,現在真是越來越懂事了,竟自
個兒研習武藝,將來必類爾父,可爲國之棟梁,爲天子排憂解難。」
就在此時,忽然楊府鼓樓上鼓聲大作。穆桂英驚問左右:「出了什麽事?是
誰下的令,在鼓樓上擊鼓?」天波楊府乃大宋軍旅世家,府上是有規矩的,凡是
鳴鼓,全府上下,無論男女老幼,皆要披挂整齊,到銀安殿聽候調遣。而在這個
府裏,也只有佘太君和穆桂英才有權力可下令鳴鼓集合。自從三年前,穆桂英平
定了西夏的戰事後,府裏再也沒有鳴起集結的戰鼓。
一名丫鬟慌張地跑來禀告:「少夫人,平西王過府,老太君下令著急衆夫人,
在銀安殿集合!」
穆桂英思忖道:「這平西王狄青的兒子狄龍,前幾日剛砸了我家的鬧龍匾和
下馬牌坊,今日忽然到府,不知有何要事?難道是來賠禮道歉的麽?」
思忖間,鼓樓上第二通鼓聲想起。楊府規矩:第一通鼓響,全府準備;第二
通鼓響,全身披挂;第三通鼓響,全府上下齊到銀安殿恭候。穆桂英急忙對楊文
廣道:「吾兒文廣,速去地窖躲藏起來,莫讓外人瞧見了。」爲什麽全府集結報
到的時候,楊文廣確要在地窖裏躲藏起來呢?原來,三年前穆桂英的丈夫楊宗保
遠征西夏,不幸戰死身亡,穆桂英代夫出征。不想文廣卻患了重病,老太君遍求
名醫,終於將文廣醫好了。因楊家幾代,皆在沙場陣亡,如今僅留下一棵獨苗楊
文廣,雖文廣還是年幼,但不假時日,也可以上戰場征戰了。爲了保全楊家最後
的血脈,佘太君膽一大,心一橫,便向天子上了一道奏章,謊稱楊文廣病死。天
子信以爲真,感念楊家幾代忠烈,特賜金匾一塊,上書「爲國絕後」。正因如此,
楊家對楊文廣的存在也是諱莫如深,因爲此事一旦敗露,必將全府背上欺君之罪,
搞不好會落個滿門抄斬。
楊文廣也知道事態的嚴重,二話不說,收拾起兵器,退回地窖去了。穆桂英
招呼丫鬟,回到閨房頂盔帶甲,等她趕到銀安殿的時候,正好第三通鼓響。
銀安殿上,佘太君面如沈水,端坐如鍾,兩旁衆寡婦太太都披上了久違的戰
甲,穿袍束帶。老管家楊洪吩咐衆家丁,大開府門,恭迎平西王狄青。少頃,楊
洪便帶著狄青穿過院中的石面甬路,來到殿首,大聲報道:「平西王爺到!」
平西王狄青身披金色錦緞龍袍,腰束玉帶,面如重棗,五绺灰白的長冉垂在
胸前,邁著虎步霍霍生風,面目不怒自威。他來到銀安殿內,衆寡婦細看,狄王
爺的臉上似有深深的悲切之情。但他很快掩飾住自己心內的悲傷,向坐在正中的
佘太君深施一禮,恭謙地問候道:「晚生狄青,特來向老太君請安。」
太君起身還禮道:「閣下身居王位,又是皇親國戚,實不敢領受如此大禮。」
穆桂英一邊連忙吩咐丫鬟給狄青看座。
等狄青在椅子上坐下之後,佘太君又問:「王爺駕臨寒舍,不知有何見教?」
狄青在椅子欠身道:「小王平日少來貴府問候,今日特來向太君請安。」他
停了一下,繼續說,「前日小王的兩位犬子,狄龍、狄虎二兄弟,路過貴府,砸
了下馬牌坊,此事管家狄安已禀明在下,在下已將二子痛責。他二人久居鄯善國,
不懂我大宋京城的規矩,不過這也是在下教子無方,在下特來向太君請罪。對此
太君如何治二子的罪,在下也是一一領受,絕不敢有任何怨言。」
佘太君聽了狄青的一番言語,立即將前日被狄龍狄虎砸了牌坊的怨氣一消而
散,轉怒爲喜道:「區區小事,何足挂齒?想我狄楊兩家世代通家之好,此事若
是聖上不怪罪,老身定也不再追究。還請王爺不要再將此事挂念在心上。」
狄青低下頭,連連稱是。但是坐在那裏,卻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樣子。
太君見狄青似還有話未說,便另找了話題問道:「聽聞南唐作亂,聖上令大
太保狄龍暫挂帥印,在東門校場比武,不知勝負如何?」
狄青哀歎一聲,臉上悲傷之色愈發彌漫開來,卻仍是一副欲言不言的樣子。
太君見狀,道:「王爺有什麽話,但說無妨。」
狄青這才開口道:「犬子狄龍,在東門校場比武,今天本是最後一日。不料
今日上午時分,校場忽然闖入一人,自稱宋朝卿,一杆銀槍打敗了犬子,唉…
…」
太君勸道:「王爺莫要哀愁,想我大宋英豪輩出,能爲國效力,也是好事啊。」
狄青搖搖頭,接著說:「事情還不止如此,若真是我大宋的豪傑,奪去了帥
印,本王也無話可說。誰知那個宋朝卿,搶到帥印之後,竟然奪路而逃。小爺怕
帥印有失,便令狄昭、狄祥二子前去阻止。哪知那個宋朝卿卻是心狠手辣,和他
一個長得黑黝黝的隨從一起,竟打死了小王的二子。小爺悲不自勝,領兵追趕,
不料那兩個人拐入貴府後門的那條巷子裏,竟不見了蹤影。」
穆桂英思忖:「我道狄青此番前來,是爲了賠禮道歉,原來竟是追凶到此!」
再看佘太君,也是面色凝重。太君忙道:「王爺此話差矣。雖說我楊家與王爺不
常往來,但楊家的事王爺也是知道的,如今楊府上下,除了一群老少寡婦,哪裏
還有人前去奪印?令郎狄昭、狄祥喪命,豈能是我楊府中人所爲?」
狄青也急忙辯解道:「太君誤會了。那個宋朝卿來曆不明,小爺怕是南唐的
奸細奪走帥印,茲事體大,望太君詳查。」
佘太君見狄青不依不饒,又加上前日被狄龍砸了牌坊的事仍有怨氣未消,厲
聲道:「王爺此話實在令人費解?既是南唐奸細,又豈能跑進我楊府?難道王爺
懷疑楊府私通亂賊不成?」
狄青見太君來氣,也不客氣地說:「宋朝卿在楊府附件消失,確是小王親眼
所見,還能有假?」
太君說:「既然如此,現在我楊府上下,上至老身,下至仆人丫鬟,俱在此
處。請王爺仔細看看,哪個是奪印之人,速將他捉拿歸案,若是我楊府衆人所爲,
老身願意領罪。」
狄青此番前來,本欲捉拿凶手,見太君這麽說,也來了氣。站起身來,向太
君深施一禮,道:「敬遵太君吩咐,小王只好從命!」他一拂袖,吩咐左右道:
「給我搜!」他自己退了兩步,鷹目如炬,掃向銀安殿裏的每一個人。忽然,他
看到穆桂英身後有一人躲躲閃閃,看身形極似奪印之人,便走到穆桂英跟前仔細
觀看。
穆桂英見他此舉甚是可疑,回頭一看,是楊金花躲在自己的身後不敢出來,
看她的神色慌張,一副心虛的樣子,便已猜到了六七分真相。但出於護犢情深,
便直接把狄青瞪了回去:「狄王爺,您一直瞧著小女金華,不知作甚?」
狄青也深感納悶,無論從臉型,還是從身型看,金華像極了奪印之人,但剛
剛自己也說了,那個宋朝卿是男的,而楊金花卻是女的,這就是最大的差別。他
向穆桂英躬了躬身,不安地道:「渾天侯……」
正在這時,一名衛兵跑來,在狄青耳邊低聲道:「回禀王爺,小人在楊府的
馬廄裏找到兩匹渾身冒汗的戰馬,像是校場奪印的宋朝卿的坐騎。」
狄青驚問:「真有此事?」
在一旁的穆桂英聽的真切,忙說:「王爺,那兩匹馬,正是桂英方才與家將
一起習武時所乘,請王爺明察。」
狄青心生懷疑,但仔細一看,確見穆桂英額頭上的細汗還未完全收幹,將信
將疑地問道:「是嗎?」他又仔細地打量了一番穆桂英,宋朝卿身材柔弱如少女,
而穆桂英身材颀長,健美英武,卻非同一個人。
佘太君問道:「狄王爺,你可搜到了殺害令郎的二位凶手了嗎?」
狄青低下頭,支吾道:「這……沒有。」
「好!不過我楊府豈是你說搜就搜,說走就走的,既然你沒有找到凶手,老
身也勢必在萬歲面前參上你一本!」太君一邊說,一邊氣得將龍頭金杖在地上杵
個不停。
狄青道:「既是如此,小王也將在聖上面前奏明此事!」說罷,拂袖而去。
2、鬧法場
狄青走後,衆夫人議論紛紛,皆言狄青竟敢如此大膽,帶兵私搜天波府。唯
有穆桂英一人沈默不語。
佘太君示意大家安靜一下,朗聲道:「我天波府與狄家,素無恩怨往來。此
番狄青如此妄爲,怕是其中有什麽隱情。衆位,我楊府之中確定無人前去奪印殺
人的嗎?」
衆寡婦齊聲道:「確無此事!」
佘太君低頭沈吟片刻,說:「狄青乃是皇親,又功高蓋世,此番他認定我楊
家殺死了他的兩個兒子,必向聖上狀告。看來,老身不得不上殿去面聖了!」她
隨即吩咐管家楊洪去備馬,又向衆寡婦道:「此番上殿面聖,必將狄龍砸牌之事
奏明聖上,讓天子決斷是非。」
衆夫人皆點頭稱是。
不一會兒,楊洪已備好了馬,正要攙扶太君上馬,忽然有人來報:「朝中的
傳旨來府!」太君只好帶領衆夫人接旨。
天波楊府儀門大開,把傳旨官迎入銀安殿。傳旨官身後跟進一群宮中的侍衛,
個個錦袍玉帶,威風八面,來到銀安殿,抖擻精神,拉長聲音說了聲「聖旨到—
—!」
天波府男女老小,除佘太君外,齊齊下跪。太君急忙將龍頭金杖舉過頭頂,
點了三點。這是太祖皇帝禦賜的金杖,見天子可以不行跪拜之禮,只要將金杖點
三下即表示已行跪拜。
傳旨官展開聖旨,朗聲宣讀道:「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因南唐叛亂,朕特
宣天波府佘賽花隨旨上殿,共商平亂大計,敬遵聖谕,望诏感恩。欽此!」
佘太君與衆夫人謝恩畢,接過聖旨。傳旨官道:「老太君,聖上有請,還望
太君隨下官走一趟了。」
太君點頭道:「那是自然。」說完便囑咐衆夫人道:「你們皆在府中候命,
不可輕舉妄動,待老身從宮裏回來再作計較。府內的一切事務,暫由桂英打理。」
穆桂英道:「是!奶奶你就放心去吧。」
佘太君在楊洪的攙扶下扳鞍上馬,別看她歲數有些大了,可身子骨還是硬朗
得很,駕著寶馬絕塵而去,不一會兒便不見了蹤影。
穆桂英一直等到望不見太君的身影了,這才回頭對衆夫人道:「諸位婆母,
還是先請回房休息吧,這裏由桂英守著消息便是。」
六夫人大刀王懷女道:「狄青乃皇親國戚,一言九鼎。太君此去面聖,禍福
能測,不如大家都隨桂英一起候在此處。」
穆桂英想了想,說:「也罷,那桂英就隨各位婆母一起等候便是。」
看到各位夫人太太都不願離開,穆桂英也沒辦法,只好找了個空子,對楊金
花道:「金花,你隨我出來一下,爲娘有話要問你。」
楊金花臉色煞白,戰戰兢兢地說:「是……」
母女二人一齊走出銀安殿,來到殿外的庭院角落裏。穆桂英沈下臉,問道:
「金花,你老實和爲娘交代,到東門校場比武奪印,殺死狄祥、狄昭的那個宋朝
卿,是不是你扮的?」
楊金花嚇得哆哆嗦嗦,連忙跪倒在地,向她母親請罪道:「請母親恕罪,確
是孩兒一時糊塗所致。只怪那狄龍欺人太甚,孩兒怨氣難平,這才女扮男裝,去
了東門校場。本想奪了帥印挫挫他的銳氣,怎料狄祥狄昭半路截殺,孩兒迫不得
已,這才和排風出手傷了他們。」
穆桂英氣得牙齒直打顫:「你這個冤家,爲娘多少次囑咐你,千萬不要惹是
生非,還特意關照你,莫要到校場爭那什麽帥印!你倒好,不僅不聽爲娘的話,
還出手傷了人家性命!那狄青豈肯善罷甘休?」
楊金花跪行兩步,一把抱住穆桂英的腿,哭泣道:「娘,孩兒知道錯了,請
您責罰孩兒吧!如果狄家非要讓楊家爲狄祥、狄昭償命,就請殺了孩兒一人,莫
要連累整個楊家。」
畢竟骨肉情深,穆桂英的心霎時軟了下來,歎了口氣道:「事情既然這樣了,
也沒有其他什麽辦法可行。你先去囑咐排風,此事萬不可聲張,先把你們奪來的
帥印,找個地方藏好,待太君從金殿回來,再做打算。」
楊金花滿臉垂淚,點頭應道:「是,孩兒謹遵母親教誨。」
佘太君去了多時,依舊不見回來,銀安殿內衆位夫人太太無不焦心如焚。忽
然門外一陣馬蹄聲響起,年邁的楊洪騎著翻身從馬背上跳下,跌跌撞撞地跑進銀
安殿,臉上帶著淚痕,一進大殿就跪倒在衆夫人面前,哭訴道:「各位夫人太太,
大事不好了!」
穆桂英走到楊洪面前,把他攙了起來,問:「老管家,何時如此驚慌?」
一旁的衆夫人也七嘴八舌的問道:「楊洪,你隨老太君一起前赴金殿,現在
爲何只有你一人回來?老太君現在何處?」
楊洪喘了口氣,語無倫次地把剛剛發生在金殿上的事情道來:「太君和狄青
二人在聖上面前爭辯,誰知聖上竟向著狄家,有意治我楊家的罪。太君一怒之下,
頂撞了聖上,現在已被聖上下旨,綁赴法場,只待午時一到,便要開刀問斬!這
……還是萬歲爺親自監斬啊!」
衆夫人義憤填膺,紛紛大罵:「豈有此理?想我楊家,爲了趙家天下出生入
死,如今卻落得個問斬的下場,還有天理在嗎?」
楊洪說:「老太君前去法場時有話讓在下傳給衆位夫人。」
穆桂英問:「太君說了什麽?」
楊洪說:「老太太說,楊洪,你前去傳話給我那些老少兒媳,讓她們頂盔帶
甲,罩袍束帶,挂劍持槍,上馬提到,前來法場造反?」
「啊?」衆位夫人太太聽得全都目瞪口呆,楞在當場。老太君一直以來忠心
耿耿,扶保大宋江山,從來沒有說過一句造反的話。今天這話說的尤爲莫名。
穆桂英又問了一句:「楊洪,你老實說,老太太是這麽說的嗎?」
楊洪點點頭:「對,就是這麽說的。」
「你可知道,太君是從來不會說這樣的話的?」穆桂英緊接著追問。
「哎呀,少夫人,這不是官逼民反嗎?想我老楊家功昭日月,皇上卻把臉一
抹,就綁了要斬。就算老太太有點過錯,白發蒼蒼的也不至於被斬首啊。你說,
老太太能不反嗎?」
聽到楊洪這麽說,衆位夫人太太也異口同聲的說:「對啊,桂英你還在猶豫
什麽?既然老太君都這麽說了,咱們就反出法場,斬了那個昏庸的皇帝!」
穆桂英仍是懷疑,對衆位夫人太太說:「各位婆母,此事真假難辨,切不可
輕舉妄動,如果是楊洪聽錯了,那可真是抄家滅門的彌天大罪啊!」
桂英一句話,就把這許多長輩全部陣了下去,頓時也都猶豫起來。
六奶奶大刀王懷女說:「桂英,你就下令吧!再猶豫下去,恐怕老太太真的
要橫屍法場了。」
穆桂英又反複思忖了片刻,把心一橫,喝道:「衆女將聽令!」
「有!」衆位夫人太太齊聲應道。
「帶甲上馬,俱在府外等候,隨我一起去法場救出太君!」
「是!」衆位女將本來就已經披挂整齊,只要去庫房提出兵刃,就可以直接
殺向法場。
楊洪早就令人在府外備好了衆位夫人的戰馬。穆桂英身穿金絲鎖子甲,胸前
護心鏡,頭戴鳳翎盔,兩束雉雞翎垂在腦後,腰束一條百花錦簇玉帶,外罩一襲
銀白色走獸袍,腳上黃色香油牛皮戰靴擦得珵亮,腰懸七星寶劍,後披一件大紅
色迎風靠氅。手提繡鸾刀,胯下桃紅馬,威風八面,凜然可畏。她將戰刀挂在得
勝鈎上,挽起缰繩,對整裝待發的各位女將下令道:「出發!劫法場,救出太君!」
衆女將齊聲吆喝。一時間,楊府上下百余號人人沸馬騰,一齊向法場殺去。
穆桂英一馬當先,馳到午朝門外的法場上,那裏人山人海,圍觀的百姓把整
個法場圍得水泄不通。她勒住戰馬,在人群外打了個圈,只因人群太過密集,怕
戰馬踏傷了無辜百姓,一時無法找到進去的路。六奶奶大刀王懷女趕到,性格暴
躁的王懷女早已按捺不住心頭的怒火,打馬一鞭,大聲喝道:「呔!前面的人趕
緊閃開,別撞了我王懷女的馬!」
人群聽到馬蹄聲和呐喊聲,紛紛閃向兩邊,讓出一條道來。諸位女將這才從
人群的縫隙中穿過,來到法場上。法場中央,老太君獨自一人被綁在那裏,等待
行刑。
王懷女被氣得血貫瞳仁,大叫一聲:「反了啊!」
法場的監斬官是大宋天子仁宗皇帝,兩旁坐著天官寇準和平西王狄青。法場
上的騷亂,也引起了禦駕的注意。宋仁宗趙祯謂左右曰:「何人如此大膽,竟敢
前來法場搗亂?」
一旁的狄青離開座位,凝目細看,只見爲首的那名女將,鳳盔金甲,躍馬橫
刀,好不威風,那是一名千嬌百媚的美嬌娘,又是一名沖鋒陷陣的花木蘭。狄青
向皇帝回禀道:「啓奏萬歲,擅闖法場的,是渾天侯穆桂英和天波府的衆位寡婦
太太。」
宋仁宗一拍禦案,龍顔大怒:「豈有此理?難道整個天波府想反了朕的大宋
江山不成?」
狄龍、狄虎兩兄弟聞言,說:「啓禀萬歲,待末將前去將逆賊就地伏法!」
得到皇帝的許可後,兄弟二人提刀上馬,策馬沖下監斬台,一陣吆喝,沖入法場。
剛剛在東門校場的失利,讓兄弟二人蒙羞,此時正好找到個機會,在萬歲爺面前
好好表現一番。
狄龍擎著鬼頭刀,大聲呐喊:「誰人如此不要命,竟敢前來劫法場?」
大刀王懷女此時正跳下戰馬,要去解救被捆綁的佘太君。穆桂英二話不說,
從得勝鈎上取下鳳鸾刀,迎了上去,接過狄龍的馬頭。
狄龍、狄虎二兄弟深知穆桂英的神威,絲毫不敢大意。狄虎也提了雲頭刀,
拍馬上前爲他哥哥助戰。
穆桂英一人迎戰二敵,卻毫無懼色。只見她躍馬橫刀,率先接戰的是狄龍。
兩人馬頸交錯之間,穆桂英已經砍出了第一刀。
狄龍急忙提刀招架。剛擋下了一招,就在兩人馬身相交時,穆桂英的第二刀
已然砍至。狄龍慌亂之下,只好一仰身,後背靠在馬鞍上,仰面躲過了致命的一
刀。
就在兩人馬尾相去之時,穆桂英反手又是一刀。此時狄龍的戰馬已經相去甚
遠,只聽得腦後有風聲驟至。心知不妙,然已無招架之力,心裏暗叫一聲:「哎
呀!想不到我狄龍,今日竟要喪命於此!」只好閉目等死。
若是在戰場上,穆桂英這一馬三刀的絕技,已然是爐火純青,天下無敵。遼
國、西夏的多少強敵,都喪命在她的刀下。但是穆桂英念到狄青也是大宋棟梁,
又剛喪了二子,而且還是死在自己的女兒手上,於心不忍,下不了殺手。就在刀
刃正要砍到狄龍的脖子時,忽然一擡手,手腕往上一翻,轉過刀鋒,用刀背狠狠
地擊中了狄龍的鋼盔。
狄龍「哎呀」一聲,身體像個破沙包似的翻落馬下。
僅一個回合,名震京城的大太保狄龍竟被穆桂英打落馬下。在一旁觀戰的狄
青不由驚出了一身冷汗。若不是穆桂英手下留情,狄龍早已成了刀下亡魂。
狄龍驚魂未定地從地上坐了起來,雙手扶住自己的腦袋,暗自慶幸自己竟然
保住了腦袋。只是腦袋被打得頭暈目眩,好不難受。擡手想把鋼盔摘下來,誰知
幾番用力,竟摘不下來。原來穆桂英剛才那一下,竟把狄龍的頭盔打到了變型,
卻未傷到狄龍分毫。此時狄龍的腦袋和變型的頭盔卡住了,一時間無法摘取下來。
這一招,非要力度把握到剛好,若多用一分力,狄龍的腦袋怕是也得像他的頭盔
一樣變型了;若是少用一分力,狄龍摘了頭盔還是可以繼續帶甲上陣。
剛和狄龍走過一合,迎面狄虎又迎了上來。見哥哥被打落馬下,氣得不由哇
哇大叫,掄起大刀便向穆桂英砍來。
只見穆桂英馬不停蹄,一俯身避過狄虎的大刀。又在兩人馬尾相去之時,穆
桂英一仰身,後背緊貼著馬背,仍是用刀背,奮力往後一掃。
狄虎如他哥哥一般,還沒反應過來,已被打在地上。
此時,旁邊的官兵發一聲喊:「不好啦!有人劫法場,兄弟們抄家夥上啊!」
無數官兵提著兵器向天波府的這群女人殺來。跟在穆桂英身後的那些太太夫人也
趕到了,個個勇猛似虎,掄起大刀,如砍瓜切菜般對著亂哄哄的官兵陣營就是一
頓砍殺。一時間,傷者無數,慘叫連天。
穆桂英接連砍翻了五六名官兵,勒馬擋在官兵和楊家女將中間,對著官兵們
嬌叱道:「渾天侯穆桂英在此,不要命盡管上來領死!」
怯於穆桂英和楊家衆位夫人太太的神威,官兵們面面相觑,紛紛往後退去。
穆桂英擡起頭,看到了監斬台上的禦駕,正被無數羽林軍團團保護著。她回
頭對衆位夫人太太說:「諸位婆母,天子禦駕正在那邊,待桂英殺上前去,向天
子禀明其中原委,訴清我楊家的冤情。」說罷,用刀背一拍馬屁股,胯下的桃紅
馬如離弦之箭,飛一般地直射出去。
這一舉動,把狄青嚇得夠嗆,他急忙用身體擋住聖上的禦駕,大聲喊道:
「快保護皇上!」
穆桂英單槍匹馬,沖散了前來阻截的羽林衛士,如入無人之境。就在眨眼間
的工夫,已沖到距離皇帝禦駕不到三十步的距離了。
宋仁宗趙祯嚇得龍椅倒翻,禦駕摔倒在地,結結巴巴地叫道:「有,有人行
刺!快,快護駕!」
狄青手中緊緊攥著九耳八環大刀,用刀尖指著穆桂英喝道:「渾天侯,你好
大的膽子,竟敢策馬沖撞聖駕!還不趕緊下馬請罪?」
穆桂英的戰馬絲毫也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直向皇帝的銮駕沖過去,嘴裏高喊:
「狄王爺,請讓開,楊府蒙冤受屈,今日要禀明聖上。」
「桂英,你給老身住手!」忽然,身後傳來佘太君的呼喊。
穆桂英急忙勒住戰馬,打馬跑了回去,這時,楊府的兵馬已經團團把太君圍
了起來,以六夫人大刀王懷女爲首,紛紛向佘太君施禮道:「婆母娘,兒媳們奉
命到此,請老太太您趕緊下令,咱們是先殺了那個昏君,還是先占領王城?」
「胡鬧!」佘太君怒不可遏,訓斥衆女將道,「你們這人人頂盔帶甲,殺氣
騰騰的,這是想幹什麽?」
穆桂英已經打馬回到法場內,甩镫離鞍,下了坐騎,也向太君禀報:「楊門
女將奉太君之命,現已全部在此集結,請太君查點!」
佘太君也有些懵了:「你們……這是要做什麽?」
穆桂英心知不妙,知道被管家楊洪騙了:「這……奶奶,不是您讓楊洪回府
送信,讓楊家女將前來法場,反了大宋江山嗎?」
「對啊,確是楊洪傳信說的!」穆桂英身後衆女將紛紛點頭附和。
「胡鬧!真是豈有此理,楊家祖祖輩輩都是忠臣良將,嘴裏從不說半個反字。
你們現在如此大張旗鼓,策馬沖撞王駕,這可是滅門的死罪啊!」老太君繼續怒
斥衆位女將。
衆女將心裏這才明白過來,原來讓她們前來法場救人,都是管家楊洪的主意。
她們都自己闖了大禍,一個個楞在原地,不敢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