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林穎傑先生,這是剛剛偵訊的筆錄,請你看一下,如果沒有問題的話,麻煩在
這裡簽名。」
「好、好的…」
一個年輕的警察以略帶同情眼光的看著我,同時將我簽名後的筆錄收進他的資料
夾裡。
「林先生,跟你說明一下,你的偷拍行為是屬於告訴乃論的妨害祕密罪,如果你
可以跟被害人達成和解的話,就不會有刑責。建議你找個律師跟對方聯絡一下,
看看對方的意願怎麼樣。」
經過一輪訊問,我疲憊地從警局走了出來。曉瑩快步走在前方不發一語,氣
得臉色煞白。兩人無言地坐上車,老婆發動汽車猛踩油門,引擎轟地一聲拉高轉
速。只見她大力的入檔、倒車,車子發出煞車的悲鳴衝出了停車場。
「老婆…」
我拉拉她的手臂,試著想緩和氣氛
「不要碰我!你很噁心!變態!」
妻子激烈地反應嚇了我一大跳,她對著前方的車流猛按喇叭,引來周遭一陣
不滿的喇叭聲回應,引得路過的機車騎士紛紛回頭張望。
我和曉瀅結婚幾年了,感情漸漸回歸平淡。雖然生活上沒有甚麼爭執,但忙
於各自工作的我們漸漸地交集越來越少,性生活更是幾乎等於沒有。我們當初從
交往到結婚,是周遭人人稱羨的一對。生活上雖不是像偶像劇中演得那麼豪奢,
但至少也是衣食無虞;妻子在大學時期就是有名的知性美女,更是論壇尋人板、
美女板上的常客。
去年我剛被挖角合夥至內湖一家新興的大數據處理公司,工作時間雖無限制
,但是每逢選舉、產品發表旺季或是哪家有頭有臉的企業、政治人物出了什麼紕
漏,急於滅火的時候,就是我們工作最忙碌的時刻。
那時我就得帶領團隊沒日沒夜的觀察,電腦上傳來的語言串、關鍵字、連結
、圖片、影音等等資料,附帶一大堆相關交叉分析的統計圖表。接著便開始指派
人員開始整理、分析資料並製作簡報,以便在隔天一早能對委託人提供最佳的應
對策略建議。
通常在我修飾完開會簡報之後,天色早已微亮,老婆則是仍在夢鄉中沈睡。
大約到了中午時分,我交付完簡報給客戶,公司的例行工作也告一段落後回到家
,老婆則是早已出門上班了。類似像這樣的案子通常會持續一季以上去追蹤分析
,直到這個主題熱潮冷卻。如果是選舉之類的案子的話,更是長達一年以上的馬
拉松式戰鬥。
曉瑩年紀小我兩歲,能力優秀、外表出眾的她是某家醫學美容集團的公關兼
任發言人,除了國內政商名流之外,隨著觀光客源的增加近來也增加不少外國客
戶觀光同時美容的行程。她同時也經營彩妝與時尚為主的部落格,培養出一群規
模不小的關注者。
為了開發應對這類的客源,曉瑩開始與公司高層一同參加周邊國家各式派對
活動、旅展、記者招待會等等,忙得不可開交。常常出差幾天完全不見人影,偶
而倒是可以在電視新聞上,看見她和集團的老闆又出席了什麼記者會之類的小型
新聞。
今天台北的天空晴朗無雲,氣溫宜人,但我卻是覺得人生中最悲慘的一天正
在發生。早上上班時我一時衝動,藉著搭捷運手扶梯的機會,利用手機偷拍年輕
辣妹的裙底風光,進而被人發現扭送警局。等到聯絡妻子去保我出來的時候,她
氣得臉色發白,身體微微地發抖。
坐在副駕駛座的我自知理虧,默默地讓老婆載到了公司。到了公司,曉瑩仍
是表情木然地直視前方,顯然是沒有開口的打算。
「曉瑩…」
「下車!」
老婆冷冰冰的語氣,讓我明白此時實在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交往多年我多
少了解她那敢愛敢恨、刀子口豆腐心的個性。望著老婆猛踩油門留下的一道青煙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心中開始盤算著待會該如何好好地在LINE上面跟她好
好的溝通,希望過一陣子能讓她消氣。
一進公司,忙完了紛湧而來的各式專案進度。當然,早上尷尬的案子也不得不諮
詢了公司的律師,請他幫我打點一切。一轉眼已經接近了中午時分。我拿起手機
開始打起一封長長的訊息給曉瑩:
「老婆,對不起。今天讓你這麼難堪,我想你心裡一定很不好受。無論如何,這
是我的錯,我必須向妳道歉。無論甚麼樣的方式,只要能夠平撫妳受到的傷害,
我都願意去做。我只希望能夠讓我們的婚姻能夠好好的經營下去,畢竟妳是我認
定一輩子要在一起的人。我不會放棄的,只要能讓妳消氣,我一定會努力去嘗試
。
我們在一起那麼久了,不知不覺間,工作站去了我們全部的時間。也許我們現在
的物質生活比過去優渥了許多,但我們能夠相處的時間卻越來越少。記得以前我
們總是能夠花一整天的時間纏綿,再挽著手一起談天說地。我們曾經是形影不離
,耳鬢廝磨地生活著,曾幾何時我幾乎已經記不得上一次我們是在何時、何地擁
抱過了。
我知道這不能成為我犯錯的藉口,但是,我真的很希望我們能回到從前。那時候
的我們,也許才是最幸福的狀態。」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留意老婆讀訊息了沒。但我發出去的訊息僅僅在顯示已
讀之後,就再以沒任何的回音。讓我不禁忐忑,是否我和曉瑩的婚姻已經走到了
盡頭?事到如今,我雖然懊悔萬分,為什麼在那個當下會把持不住掏出手機偷拍
,但也早已改變不了任何事實。這麼尷尬的事,也沒有辦法開口去找任何朋友去
幫我說情,就怕事情反而變得更糟。我無奈地收起公事包嘆了口氣,在公司門口
招了輛計程車直接回家。今天,實在不想再見到這個帶賽的台北捷運了。
回家之前,我要求計程車司機順道載我前去南門市場,挑選了不少海鮮、蔬
菜、乾貨等等,提著兩大包食材回家。因為自己喜歡美食,過年的時候常常回到
老家,就跟著老媽、奶奶學著烹煮食材。這會我計畫先弄出幾道好菜,等待老婆
回來能緩和緩和氣氛。
我炒了蒜苗臘肉米粉、用米酒半煎半烤了一疊魚皮及烏魚子拼盤、用上好的
腿肉簡單弄了盤蔥油雞,蒸了一段豆鼓鱈魚,最後再弄了道雞湯。忙了一下午,
讓我幾乎忘記了今天早上的煩人鳥事。一直到了晚上七點多,算一算也幾乎是到
了曉瑩回家的時間,我點起了蠟燭、在桌上擺好了碗筷。一靜下來之後倒是開始
有些坐立難安,心中胡亂猜測著事情的發展。而其中,我最不願棄去想的,就是
萬一如果老婆不回家了,那時我該如何面對?而這念頭一旦進了腦袋,就向夏日
晚間的蚊子一樣,揮之不去。
曉瑩回家的時候,我著實鬆了好大一口氣。看到一桌子的好菜,老婆明顯地
愣了一下,表情似乎不在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我當然是把握機會,殷勤地幫她
收拾好大衣、包包,當然她帶回來的外食晚餐就直接幫她擺進了冰箱。今晚我是
打定主意讓她舒舒服服地當一回公主,看看能不能讓她因此氣消了。
我一邊吃飯,一邊生澀地找些無關緊要的話題試著開口。倒是曉瑩比我乾脆
了許多,單刀直入的就詢問了早上偷拍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及我預想的處理方式
等等。由於我已經安排了律師去和當事人連絡,念在我其實也沒有拍到甚麼非常
不雅的畫面之下,那位被害的OL同意不會提出告訴。而賠償事宜對我們來說也
只是個小數目,因此事情應該會這樣安然地落幕。只剩下老婆曉瑩這邊,是我最
在意、也是唯一束手無策的一關。
聽我說完,曉瑩靜默了一下,然後正視著我,語氣堅定地開口提出她的條件:
「阿傑,要繼續維持婚姻可以,但是你必須答應我的條件:你必須要去給心理醫
生做諮商。
在那個當下我真得覺得不能原諒你,但是其實你在手機裡對我說的事情其實我也
了解,也許我們都應該想辦法努力經營這段感情。我朋友的老公是一位心理醫生
,也許我們都應該去試著諮詢看看。」
一見到事情有所轉機,我當然是忙不疊地就答應了下來。此時的我卻沒意識
到,這個決定永永遠遠地改變了我們的人生。又或許,這一連串的事情都是被安
排好了的,而我只是身不由己地跳進了這個早就佈好的陷阱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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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的心理諮詢,醫生要求我和曉瑩一起參加。這個醫師的診所說起來實
在是一點也沒有醫院的樣子。使用舊木頭、紅磚裝飾牆設計的室內,營造出一種
純樸溫暖的氛圍,地板則是高級的手刮柚木,走起來相當穩重。手刮的紋路不清
不重地踏在腳底,給人一種安心感覺。牆壁上甚至還有個壁爐!雖然台北的冬天
常常都不冷,但是搞了個貨真價實的燒柴壁爐在診所著實讓我有些羨慕。真皮製
的躺椅沙發、一旁的小圓桌以及牆邊古色古香的木製書櫃,讓人覺得這完全不像
一個醫生的診所,反而更像某個上流男士的書房一樣。
「你們好,敝姓吳,叫明哲。明哲保身的明哲,其實你們叫我阿哲就可以。我們
的心理諮商過程其實就是以聊天居多,你們可以不用太拘束。現代的心理醫學沒
有像電視裡演的那樣,會要你看很多奇怪的圖表發表感想之類的了。我們其實比
較注重你們生活上的經驗、互動以及身體的自然反應等等。」
吳醫生年紀並沒有想像中的大,我猜測頂多五十出頭,但為人十分親切客
氣,與他的名氣權威看起來有些落差。衣著不會特別招搖,但仍然看得出他具
有有品味講究的一面。我很快地就卸下心防,和他談起事情的來龍去脈。他帶
著同情的眼光著聽我說完,偶而用手勢示意我暫停,然後問我一些問題等等,
有時也詢問了在一旁的曉瑩,直到他把我們的婚姻情況、偷拍的事件都聽過一
遍,才準備說明他的診斷。
「首先,林先生、林太太,請您兩位別太擔心,男生有時候性有慾衝動是非常正
常的。這完全是男生體內睪固酮的影響,現在的社會無性生活的夫妻很多,再加
上工作壓力又大,難免會發生一些意料之外的小插曲。」
吳醫生不愧老到的心理醫生,他臉上溫和的微笑讓我們兩個心理上自在了不
少。而他那不知道是安慰,還是確實是診斷的言論更是讓我心中的罪惡感直線的
下降。我不禁偷偷地看了一旁的曉瑩一眼,見她表情複雜、欲言又止,相信她對
於醫生的說法也是覺得合情合理。
「不過,睪固酮過量這種症狀其實也是蠻惱人的。」
吳醫師話鋒一轉,接著往下闡述。
「過量的睪固酮除了會引發無法克制的性衝動,臨床上也發現會讓男生有暴力的
傾向,這對婚姻來說是個非常大的風險。」
「這麼嚴重!?吳醫生,那請問該怎麼處理比較好?」
為了我們的婚姻,我當然得表現得積極一些,急著詢問醫生的診療方式。
「林先生,關於這一點您可以不用太多擔心。當然,我們首先要建議你們的,就
是希望你們可以逐步改變自己的生活步調,擁有和諧的性生活。另外一方面,對
於您過度性衝動的現象,我們在診療上有一種睪固酮抑制劑可以緩解您的症狀。
」
聽到需要用藥,我不禁有些猶豫起來。見到我不自在的臉色,吳醫生繼續微
笑著安慰我:
「我們醫生的觀點總是會比較龜毛一些,不過,這種事情總是希望能夠圓滿根治
、一勞永逸才好不是嗎?我幫你們安排為期半年的心理諮商療程,您每週都過來
我這邊一趟,就當作是聊聊天不用太拘束沒關係,同時會施打一次針劑,這樣就
可以了。嫂夫人這邊,我也會不定期的請她過來進行諮商,畢竟婚姻的問題是雙
方的事,我們就一起努力把這個難題克服吧!」
於是,我們就這樣開始了心理諮商的療程,當天醫生就幫我施打了第一劑的
"睪固酮抑制劑"。我和曉瑩都覺得這樣的諮商十分的自在,很多平常怕"煞風
景"、或是不想破壞氣氛而沒有辦法暢所欲言的想法等等,在過程當中我們都能
以認真的態度侃侃而談。我很訝異曉瑩很明白地坦承,其實她也是同我一樣不時
地在壓抑自己身體的慾望。因為工作及壓力的關係,我們顯然是在不知不覺間疏
遠了夫妻間重要的關係。
走出診所大門,曉瑩挽著我的手臂緊緊挨著我,顯得十分親暱。我心裡想著
這次的諮商真的是來對了。如果能因為這樣就改善了我們冰凍已久的夫妻關係,
早知道就早一點來了。